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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2 / 2)




从脸颊上滑落的雨滴——



腹中不断流逝的生命——



——唉?



我再一次被混乱的旋涡所击落。



这一次死的人不是我——



又变回了美里。



然后,枪声又一次响起了——



11



梦中依然是在那个夜里。



我死在了美里的眼前,她发出了癫狂般的惨叫——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浑身都被冷汗给湿透。



我一边冲澡,一边思考着。“我一想到自己会死之后,未来就迅速地切换回了美里死亡的那条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美里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未来永远都不会停止振动”——



我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我就愈发难以信任美里了。



我必须要去验证自己的假设。通过处理掉杀死美里的那把短剑,未来的确短暂地改变了。所以我要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我要找到在美里眼中看到的那把银色手柄的短剑,将其给处理掉……千都世前辈在古董店里好像说过活动室里也有一把短剑。而那把短剑很有可能就是银色的那把。



我关掉花洒,气势汹汹地走出了浴室。



12



戏剧部活动室窗边的那盆天竺葵开出了黄色的花儿。



我在花盆里一通摸索——可是我却找不到钥匙。我很是疑惑。



这时,我察觉到门后面好像有些气息。我拧动门把手,发现压根就没有上锁。



我压抑住心中的恐惧,用湿漉漉的手缓缓地推开了大门——



有人在摸索着活动室右手边的道具置物处。那人尽管背对着我……不过貌似是个男人。他在干什么——?正当我探出身子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了门,金属连接处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我被吓了一跳,男人也转过了身。



——那是阿望前辈。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给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在瞳孔中将我和美里贯穿的银色短剑。阿望前辈低声说道。



「你吓我一跳。怎么了?难得的休息日里跑来活动室干嘛?」



我往自己干渴的喉咙里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想着来做一下发声练习。在家里做的话不太敢放开嗓子」



「这样啊」阿望前辈点了点头。「你也渐渐地变成一只虫子了呢」



「虫子——?」卡夫卡的《变形记》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戏剧之虫」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话倒是说全啊。



「前辈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找东西,看看有没有《三界流转》能用上的道具。新冠又开始流行了,神田川先生哪天会不会撤资了我心里也没底,所以我们自己也得做好打算才行」



「我觉得像他那么热心的人是不会抽身的」



「成年人的情况是非常复杂的。有些时候你只能强忍着眼泪,从自己奋斗终身的事业中放手。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要只因一次失败,就放弃你原来决心想达到的目的。”」



「莎士比亚?」



「对,莎士比亚——」阿望前辈咧嘴一笑,他的笑容真的非常帅气。他那件T恤上面的《古利和古拉》也非常的帅气。「你来帮我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辈靠近。因为在那个距离,如果他有那个想法的话,一下就能用短剑把我干掉。



「你看这把短剑……不觉得非常适合用来杀人吗?」



我愣住了——随后,阿望前辈把短剑扔给了我,补充了一句“杀掉雀”。这人说话不说全是真的烦。我松了口气,把短剑拔出了鞘。短剑确实没有开刃。



「我不是很喜欢呢」



我把短剑收回鞘中,扔了回去。阿望前辈虽然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和前辈开始四处寻找道具。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处理掉那把短剑的机会。可是当我翻遍了戏剧部世代的积累之后,我还是产生了一种怀旧的感觉。我找到了一张暗黑舞蹈的照片,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阿望前辈却满脸认真地说道“这可是艺术”。



「阿望前辈你为什么会投身于戏剧呢?果然是因为爷爷的影响吗?」



厌倦了四处摸索之后,我这样问道。阿望前辈翻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回答道。



「算是吧……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你知道《风姿花传》吗?」



「那是什么?」



「世阿弥写的能剧理论书。这么想来,我爷爷就是根据那本书来教育我的。我从七岁开始学艺,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而是任由我以一颗孩童的心自由闯荡……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戏剧——憧憬上了戏剧」



阿望前辈停下了手,眼神变得悠扬了起来,他接着说道。



「我爷爷被我奶奶的演技所深深地折服。可是奶奶突然间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站上过舞台。爷爷总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人生其实也是一样的,真正有意义的时间其实只有那么一瞬间,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而时光一逝永不回。爷爷知道,他生命的意义已经随着奶奶的去世,一并失去了」



我停住了自己的手。前辈的话刺痛了我的心。



“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时光一逝永不回”



「可是,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在爷爷主办的剧团的练习场上活泼地四处打滚而已。尽管不是《吉祥天女》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舞台,但我还是——非常的开心。我被舞台上的乐趣所折服,被表演带来的愉悦所击垮。真的很开心。真的——」



阿望前辈这样说道,笑了笑。我也回以微笑,继续干活。



「纸透——你相信“命运”吗?」



我吃惊地转过了身。阿望前辈的眼神一往无前。



「反正我是相信的。我也实际地感受过。在我九岁那年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我就知道舞台是我今后该走的道路了。就像身体和影子密不可分那样,我和戏剧也是无法割舍的。这不是知晓也不是悟道,而是单纯的确信。」



我凝望着阿望前辈的眼睛。那是一双殉道者的双眼,而不是狂教徒的双眼。就像美里那样,那是一双知晓自己命运的双眼。



「我也相信“命运”」



阿望前辈点了点头。



「纸透,你也是我命运的一部分。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把你提拔成了主角」



一段漫长的沉默降临。



——这时,我突然在出口的方向上感受到了某个人的气息。不用将门推开也能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阿望前辈怒上眉梢,低声喊道。



「是凶手!抓住他!」



话毕,前辈握住了那把银色的短剑,飞快地将门推开,大叫道!



「你在干什么!」



男人发出了粗犷的惨叫声,大步逃了开去。阿望前辈紧追不舍。



活动室的门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字写的纸。



“又吊死了一名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云里雾里的情况下,还是开始了奔跑。



13



我穿过走廊,飞奔下楼梯。阿望的背影已经在走廊拐了个弯。我拼命地追赶着。



胖乎乎的男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推开那条死胡同的门,可遗憾的是门早已被锁上了。男人转身朝向我们,狗急跳墙地怒吼着向我们冲了过来。



「呜啊——!」



阿望前辈居然像是在场地中进行相扑比赛那样接住了男人。他的双臂和小腿的肌肉如同雕塑一般隆起。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发出了如同野猪一般粗鲁的声音,他的脸在前辈那件《古利和古拉》的T恤上不停地摩擦,结果衣服居然从前辈的胸口处一分为二了。古利和古拉又一次可怜地被分隔了开来。阿望前辈连表情都扭曲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着,胸毛完全露了出来。他也不甘示弱地将男人的T恤给一分为二了。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怪叫着,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虽然看不太懂、但貌似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他们扭打在地上。那把银色的短剑滑到了我的脚边。两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不断争斗着,满身大汗。男人想要起身,可是阿望前辈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男人拼命地挣扎着,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章鱼,随后开始慢慢地变紫。



——终于,男人拍了拍阿望前辈的手臂,表示认输。



我在最后关头也是拔出了短剑,摆到了男人的喉咙头,总算是装出了一副有帮忙的样子。



——等到男人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开始了盘问。



阿望前辈口中的那个凶手,貌似是“贴纸张的凶手”的意思。一直贴什么“恶魔集团”“神明凝视汝等”之类诡异纸张的凶手就是这个男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阿望前辈表情复杂地俯视着男人这样问道。虽然不太清楚男人的真实年龄,但是看起来应该比我们要大上一倍。如此逼问一个年长的人让我多少有些胆怯。可是男人却以说教的口吻说道。



「都是你们这群蠢蛋的错啊!我只是作为社会中的一份子彰显正义而已!你们居然敢对我使用暴力!我可是认识律师的!你给我等着!」



男人像是斗牛犬似的咧着嘴。看来他是真的气得不轻。我和阿望前辈面面相觑。



随后男人继续说着那不得要领的话,我才渐渐摸清了事情的真相。茨城县当地一家知名企业的公子哥感染了新冠,住在附近的这个男人便义愤填膺地赶了过来。身为知名企业,就伴随着一定的社会责任,感染了新冠也就意味着社会责任的缺失。男人没日没夜地在公子哥的家门口贴那些纸,可是身体恢复之后,公子哥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回归了学业。气不打一处来的男人便跟着公子哥坐着常磐线特快列车一路来到了东京,在他视察学校的时候,居然发现公子哥在参加戏剧部的活动。在疫情如此严峻的这个时代,居然还搞什么戏剧部,真是荒唐至极,啼笑皆非,实在是太过不谨慎了!必须要替天行道,坚决地执行社会正义,因此,男人一边心疼自己的钱包,一边不断地来往于东京,不停地往活动室大门贴纸张。



「……这真的是令和年代会发生的事情吗,你给我整不会了。滚回昭和去吧,你个疯子!」



「阿望前辈,你这句话相当于是把所有昭和年代的人们都给地图炮了一遍,冷静一下……」



「疯子!?你敢骂我是疯子!?疯子是你们才对啊!再放任新冠蔓延下去世界会毁灭的啊!可你们这种时候居然还在玩一点用都没有的过家家!」



「过家家……」



这下子就连阿望前辈都被他给惹恼了。



「蠢蛋!」男人指着阿望前辈骂道。



「蠢蛋!」男人指着我骂道。



「这个世上全都是蠢蛋!我是在教育你们这群蠢蛋什么叫做正义!」



「你那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我也没忍住,有些窝火地说道。



「你们才是自我满足啊!在舞台上像个傻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很有趣吗?别玩过家家了好吗?这个社会才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家伙,你俩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你他妈的——」阿望前辈满脸通红。「你懂什么——!」



我在心中大喊不妙——马上按住了阿望前辈。由于用力过猛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男人也趁机大叫着冲了过来,我们三人又扭打在了地上。



男人捡起短剑,冲着我和阿望前辈恐吓般地戳了几下,随后便转过身去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我也没有了追上去的力气。与其说是愤怒,我心中失望的感情反而更甚。看见那种这么大个人却没有学会一点重要之事的人,我就会产生这样的心情。不过能通过他意料之外地处理掉了短剑是一件好事。



我望着很是憔悴的阿望前辈的背影,说道。



「在意的话你就输了。他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卑感和无限的恐惧反向延伸出的攻击性而已。他连现实和妄想都无法区分,将自己的攻击冠以正义之名,正当化自己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只动物而已……阿望前辈?」



前辈哭了,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我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我……」阿望前辈嚎啕大哭,说道。「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戏剧而已。我真的很喜欢戏剧。我只有戏剧啊……!」



前辈那极致的纯粹打动了我的心。我的眼中渗出了些许的泪滴。我望着地上那件《古利和古拉》的T恤,想到。



就如同身体和影子是不可割舍的那样,阿望前辈和戏剧也应该是难舍难分的。他一定是为此而生的。



「阿望前辈——」我为他捡起了那件T恤。「“不要只因一次失败,就放弃你原来决心想达到的目的”,不管那个人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必要放弃自己的舞台。就算是这件《古利和古拉》也好,虽然他们看起来是被撕裂了——」



我将T恤给摊开,它们便成了同一块布料,《古利和古拉》在同一片天空下。虽然现在分隔两地,可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阿望前辈看着那件T恤,像是吉普力动画那样流出了大颗的眼泪,喊着我的名字,用力地抱住了我。



无可奈何的我也只好连同他的胸毛一起搂在了怀里。



14



「所以在我拼命调查案件的时候,你在和阿望温柔地搂搂抱抱对吗?」



「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啊」



在我急匆匆地回家的路上,千都世前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必须要尽快确认处理掉短剑之后所带来的影响,还得去调查枪杀案件的事情。我喘着粗气,说道。



「在天崎前辈空白的那两个星期里,她感染了新冠。而黑山前辈也在同一时期感染了新冠……新冠成了两名受害者之间唯一的线索。而刚才,我知道了戏剧部里还有第三个人感染了新冠」



「新冠应该就是案件解决的关键了……我会去查查那个公子哥到底是谁的。不过我心里大致已经有底了」



「那拜托你了——」我挂断电话,走进了公寓里。



由于太过焦急也比较的可疑,于是我去洗了个手之后,才叫来了三郎。



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美里住在猫猫的眼中。我难掩兴奋,站起身来。



「有进展了。我们刚才抓住了往活动室门口贴纸的犯人——」



美里连连点头,我望着她的瞳孔,恨不得能马上窥探一番。



「新冠就是被害者之间的联系线索……很好,线索终于出现了。我也通过未来得到了信息,确认了你们去打听回来的结果」



「案发的时候是谁在放视频?」



「对,结果是——」美里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全都是无用功。所有人都在和别人说话,而且家里人也在旁边,可以证明所有人都没有放视频」



「唉——?」美里那预料之外的回答让我愣住了。「那也就是说,戏剧部里的人不可能是凶手?」



「可以这么说」



「这下头疼了——」我挠了挠头发。「我得好好想想」



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再次让美里流泪。



如果再诱导她去练习《三界流转》,那么目的性就太强了,很有可能会让美里起疑心。我需要一个别的方法。



——如果,我自己也流泪的话,那么美里必然也会共鸣般地落泪。想要不通过演技,而是发自内心地哭泣的话……那我就必须要将自己的内心曝光才行。



我一边思索,一边和美里聊天,营造出合适的氛围之后,我说道。



「美里,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于是,我向美里说明了我会开始写“来自逝者的信件”的理由。



「那是我八岁时的六月。那天学校调休。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四处探险。那天虽然下了雨,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当时还是一个开朗的孩子——我突然间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一个女孩子,她穿着另一所小学的校服,走在前面,貌似是在放学的途中。她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穿着黄色的雨衣,还打着一把小红伞。可是她挂在书包上的钥匙圈却掉了下来。于是我就捡起来,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角也开始渗出了泪珠。那幅光景在我的噩梦中反反复复地出现……对我来说,就如同是一个会永恒地产生诅咒的黑暗洞窟。只要窥视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美里很是担心地说道。



「不,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我叫住了那个女孩子,把钥匙圈交给她的那一瞬间,一辆轿车突然间从旁边以高速驶出。那辆车的司机猝死了。女孩子被撞飞了,轿车则把民宅的围墙给撞落一地。我毫发无伤。可这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推了我一把。我想尽办法地站起来之后,跑过去看那个女孩子,可是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想到应该把她那逐渐流失的记忆给救回来,所以我窥探了她的瞳孔。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的脸。尽管轿车已经飞速地冲过来,可我依旧因为恐惧而僵硬了的、动弹不得的、无比丢人的脸……我马上就中断了连接。强烈的羞耻感和那辆冲来的轿车的恐惧使我难以忍受。赶过来的大人们把我推开,开始给那个女生做心肺复苏。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当天夜晚,“记忆残像”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我重新体验了一次那个女孩子的人生。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而那个朋友,一定会因为她的死而陷入极度的悲伤中。我出于罪恶感,为了她那个朋友,第一次写下了“来自逝者的信件”。在那之后,我就一直继续着这件事情。为了能拯救到对方,我看了很多的书,练习如何写文章……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弥补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到的遗憾,是一种出于赎罪的感情……」



我哭了。仿佛回到了八岁时的孩提时代。美里此刻也为了我而流下了眼泪。她的温柔晕染进了我的内心——由于用这种方法强行地让美里落泪使我感觉非常愧疚,我哭得很厉害。



可是,我还是窥探了美里的瞳孔——



我穿过感官的风暴,降落到了那个熊熊燃烧着的暗黑月夜。



眼前的是腹部中剑倒下了的我。



而刺进我腹部的那把短剑,是铜色手柄的。



「美里……美里……美里……」



「我是为了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后,我一命呜呼。



——枪声响起。



我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我进行着思考。未来果然发生了振动!凶器的丧失让未来产生了偏差。那么,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话——



美里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一直都很痛苦呢。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得到原谅的」



「那个女孩子会原谅我吗?」



美里摇了摇头。



「已逝之人既无怨恨亦无宽恕。是小窃你自己,要原谅你自己才行」



我出乎意料地被打动了。美里总是能给予我必不可少的话语。



「……嗯。也许,有朝一日我确实需要原谅自己吧……」



我又一次窥探了美里的瞳孔——



——果不其然。



这一次,死的人不是我,而是又变回了美里。



15



结束了和美里的对话之后,我迅速地脱掉衣服冲进了浴室。



冷水从我的头上奔腾直下。尽管美里能够看到未来,但是我清楚,以她的性格,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来偷窥我洗澡。大脑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了思考。



我的假设果然是正确的。“我和美里之中的其中一个人会死去”。这才是真正的命运!「没有极端的事态,生死是无法改写的」——那么所谓的“极端事态”,会不会就是“以命抵命”呢?



答案恐怕是肯定的。我和美里被困在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死去的未来。从概率上而言大概是五五开的,它因为凶器的缺失而发生了振动,以至于未来变换了方向。可是。能看见未来的美里刻意选择了让自己死去的未来,因此未来会被迅速地修正为她所期望的方向——这样去考虑应该是符合逻辑的。美里肯定是因为对于将我卷进了这次枪击案中而感受到了责任,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可是,随着这一全新事实的逐渐明晰,美里身上的谜团也愈发增多了。她为何要伪造成飞机失事而死呢?而且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一切呢?



我怎么想也无法得出答案。但我果然还是好喜欢这样的美里。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欢笑下去。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儿时那个从车祸事故中救了我的女孩子……



从那天起,我一直后悔不已。她救了我这件事情,反过来说,我应该也是能救她的。可是我却动弹不得。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自己本来不应该活着。我不想再次体验这样的感受了。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和美里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的话,那么我——



……我能死得成吗?我闭上眼睛,回味着在天崎前辈的眼中经历过的死亡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冰冷和恐惧,仿佛能让冷水淋浴都变得温热,如同一根冰柱从头上径直地砸下来,一直贯穿了我的尾骨。我浑身颤抖。可是,我反而更加不想让如此恐怖的东西伤害到美里。



但是,我要如何在能看见未来的美里手中抢占先机呢?



为了让自己处于有利的位置,我能否通过美里的瞳孔去窥探过去呢?



——不行。我还没法精确地操控如何在瞳孔中窥探瞳孔。而且死亡的记忆太过强烈,我无论如何都会被它拉走。



而有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法就是:把美里给找出来。我找到她,把她给捆起来,直到我死为止。这样的话,就算美里能看见未来,应该也无能为力了。



我关掉了淋浴。



16



我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凝望着三郎的瞳孔——



美里一如既往地端坐在猫猫眼中,美得不可方物。



「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呢」



「我总觉得——」我无力地说道。「我好累。人情、过去、未来,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好累……」



美里如今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能理解这种感觉。小窃你能从他人的眼中读取到过去便更是雪上加霜。我想,能知道比别人更多的事情既是一种幸福,同时也是一种不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因为能想到未来所以会对将来感到不安,想到那可能发生的未来便会悲伤。因为能想到过去,所以会对如今感到痛苦,想到那未曾拥有的过去便会悔恨。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在无数的时间轴中,如今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最完美的……」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不曾和美里相遇的时间线。那里的我也许并不需要为自己的生死而烦恼,也许枪杀案也不会发生。甚至就连新冠疫情都有可能不会出现。我想,那样的世界对更多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吧。甚至对我自己来说也无疑是更好的。但是,不能和美里相遇是极其悲伤的,唯独这一点令人无法释怀。



「……美里,你将来会因为飞机失事而死对吗?而且你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对吧?这实在是太痛苦了,换做是我的话一定承受不住的」



「没有这种事的,谁都能承受得住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死的——」美里温柔地微笑着。仿佛这个世上从来不曾存在任何可怕的东西。「关键在于不能被束缚在未来和过去,不能丢失了如今。深呼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然后,倾听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能对命运说不的人只有我们,命运自己是不会对命运说不的」



我无比感慨地叹了口气。也许,美里正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才能说出这句极具真实味道的话吧。——我走向阳台,朝着那蔚蓝的天空,把三郎举得高高的。在那舒爽的风儿吹拂中,三郎很是愉悦地摆动着尾巴。



「你在干什么?」



「感受当下」



美里轻轻地笑了。「很不错呢,这也是一种选择」



「美里你那边是晴天吗?」



于是,美里也抱起了三郎,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来到了外面。美里也学着我那样给三郎举高高。



「我这边也是晴天哦。超级舒服的」



此刻,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就像是《古利和古拉》那样,我和美里身处于同一片蓝天下。



「美里——」我由衷地说道。「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我也是,能遇见小窃真的太好了」



我和美里深情地相互凝望了一会儿——随后中断了连接。



我很佩服自己,居然在如此的煽情之下都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我成功地通过这一举动看到了美里房间窗外的景色,正中我的下怀。而且让我惊讶的是,她的窗外就是天空树和隅田川!如果我想的话,那么我随时都可以特定她的住处。可是问题在于,要如何才能不被美里发觉呢……



这时,千都世前辈给我发来了信息。



“那个茨城县的公子哥果然是院濑见!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地址是——”



我睁大了眼睛,地址就是墨田区——极其接近天空树和隅田川。



我想,就如同是命运一般。



17



我们抬头仰望着面前的建筑物,那看起来是一栋高级公寓。有着漂亮的花丛,景色优美,转过身来还能看见隅田川和天空树。美里的住处毫无疑问也是在这附近。



「虽然是一栋非常气派的房子,但是我不喜欢!我觉得人还是应该脚踏实地地活着比较好!」



阿望前辈霸气地伫立着,说了些压根没人问他的话。我低声地向千都世前辈问道。



「——所以,为什么阿望前辈也会跟着一起来啊?」



「因为只有他这个部长知道部员的个人信息啊……」



真是的,我能想到他绝对是主动跟着来的……



「你俩,赶快跟上来吧!」



阿望前辈站在公寓的入口处挥了挥手,我们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按响了位于十四层的房间的门铃。



应答器里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来了”。



「是我!阿望!」



“我在摄像头里看见了……你们突然间来干什么?”



「有些话想跟你说,能让我们进去吗」



“……”



院濑见前辈强硬得有些可怜。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打开了门锁,从门缝探出了头。我被吓了一跳,他实在是太阴沉了。肌肤苍白,眼角下是浓厚的黑眼圈。



「我这挺乱的……」



院濑见前辈说了一声,就缩了回去。我们面面相觑地跟着他进了屋。



他的房间确实很乱。宽敞的房间里垃圾堆积如山,随处可见,像是观光名胜。这边是艾尔斯岩石,那边则是马特洪峰。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可能这是由于自肃期间我的房间也和这里差不多的脏乱把。阿望前辈打了个喷嚏。也许是因为灰尘滚滚,也许是因为空调太冷。



我将摆在沙发上的垃圾袋给扔开,坐在了白色皮革的沙发上。它舒服得对于垃圾来说有些太过浪费了。院濑见前辈裹着毛毯坐在对面,身体不停地微微发抖。



「你要是冷的话就把空调关掉啊……」



千都世前辈这样说道。可是院濑见前辈并没有回答。



一直开着的电视上还放着《光之美少女》。阿望前辈问道。



「你是躲在家里看幼女向动画吗?」



「没……就和BGM差不多。《光之美少女》是最能让我冷静下来的……」



阿望前辈很是不解,我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很懂你。孤独的时间久了,还是这种东西最能治愈人心」



我如此关切的问候却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这让我有些失落。



「我在自肃期间看的是《海螺小姐》」



我姑且还补充了这么一句,可还是没人搭理我。千都世前辈开门见山地说道。



「院濑见,你感染过新冠对吧?其实天崎和黑山也——」



千都世前辈说到这里停住了。院濑见前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会被杀掉的……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们面面相觑。



把事情整理清楚之后,貌似是这样的。



天崎华玲和院濑见港人曾经交往过。可是天崎貌似有很多个男人。虽然院濑见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却没有选择分手。因为院濑见爱着她。然后,由于感染新冠的缘故,院濑见发觉到了黑山也是天崎的男人之一。



「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把他俩杀了算了……」



「唉?原来你小子就是凶手!?」



「不是我啊,我只是说我可以理解凶手的心情而已!」



「那也就是说——」我说道。「凶手是其中一个和天崎前辈交往过的男人,而把天崎杀掉之后还不过瘾,还要把她出轨过的对象也都一一杀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院濑见前辈哭着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瘫倒在了沙发上。



「真是的……」阿望前辈很是不满。「有这么多时间谈情说爱还不如投入到戏剧上面!」



「阿望你有谈过恋爱吗?」千都世前辈问道。



「戏剧就是我的恋人」阿望前辈的表情认真得不得了。「戏剧之神就是我的女神。要是我随意地就出轨了会被她抛弃的……不是,我是认真的,你们什么表情啊……」



「不过,心生怨恨的出轨对象偶然间捡到了手枪——这样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咱们接下来就去详细调查一下那空白的两个星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我的喉咙干渴得不行,于是便起身来到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杯子喝了些自来水。



——这时,我在地板上察觉到了一处有些不自然的地方。地板上有一处的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那是使用油灰填补过某个巨大伤痕的痕迹。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什么原因,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痕?就像是被刀具刺过一样……



某幅光景突然间在我的脑海中闪回。当时美里烧焦了菜,慌慌张张地去关火结果把菜刀碰到了地上——!



我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我环顾着整个房间,眼角渗出了泪水。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要不还是先让空气流通一下吧」



我穿过客厅,打开了那扇窗。我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不久前才在三郎的眼中看到过的风景,如今就在我的眼前展开。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美里的家。



虽然家具有些变化,再加上满屋子的垃圾让我一下子没看出来。可是刚开始进房时所产生的那种既视感,就是因为我曾经通过三郎的眼睛看到过!



我转过身来,望着这个房间。我仿佛看见了在朝着三郎说话的美里的身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刚才还在感叹“就如同是命运那样”——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是精心的计量。



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没法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那样,我也只是一直在美里的掌心上,被她胁迫着跳舞而已——!



18



我的心脏在持续地鸣响。明明天气很热,可我却冷汗直流。



我像是在梦中行走一般,以摇摇摆摆的脚步回到了公寓。三郎来到了我的脚边。我以一种近乎于恐惧的感觉俯视着它的背影。



终于,我下定决心抱起了三郎,凝望着它的瞳孔——



我屏住了呼吸。



美里不在那个房间里面了。



她第一次来到了外界。



她站在一扇颜色非常奇怪的门前,那扇门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就是被我称之为“青汁色”的我家大门——!



我顿时转过身去打开门。美里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们的手近得恰到好处,可以相互触碰到对方。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仿佛能感受到美里的温暖。可是,实际上美里并没有站在我面前。她的体温也从来不曾存在过。我们被时间这堵高墙绝望般地分隔。



我的心好痛。我的呼吸也无法顺畅。我甚至感觉下一刻就会倒下。



「美里……」



美里身着黄昏般的谜团,美得让人不觉得她是人世间的造物。



「小窃……」美里微笑着。「我们出去散个步吧」



我和美里一起走向有些昏暗的街道。街道上人烟稀少,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我没有和任何人擦肩而过。宛如这个世界仅剩了我和美里两人。我知道,那是因为美里选择了这样的未来。



美里把三郎放到了地面上,双手交织在身后。三郎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身穿金丝雀色喇叭裙和白色衬衫的她看起来仿佛漂浮在街道上一般。



「小窃,你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了未来对吧?然后你知道了其实我还活着,但是命运注定了我们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人死亡。因此,你打算找到我,把我拘束起来,然后自己走向死亡……」



全都暴露了……我也领悟到了事到如今还想撒谎是没有意义的。我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点头。美里转身朝向我,问道。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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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美里四目相接,眼神热烈交织,突破了时间的屏障。夕阳的光照与人类脆弱的情感在



美里那宝石般的瞳孔中摇摆着。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从口中飞出来了。可是,我必须要向美里倾诉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喜欢你。我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你……」



我的脸颊发烫,眼泪快要流出。美里的嘴唇也颤抖着。



「可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



「可我们已经像是同居过了」



「……大概吧」美里笑了笑,再次背对着我迈步开去。我跟在她的身后。



「美里……你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去死呢?」



美里沉默了走了一阵子。随后,她低声细语道。



「因为,我也喜欢你」



「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也喜欢小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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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里转过身来,再一次这样说道。她微笑着的表情无比娇羞,泫然欲泣。



我的喜悦从心底里翻涌而起。可是,在喜悦中却又包含着同等的痛苦。那份痛苦让我撕心裂肺。



「美里,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啊,是秘密——」美里把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等以后我再告诉你」



在那之后,我们沿着荒川堤坝向着五色樱大桥走去。我这边正值盛夏,叶樱翠绿,美里那边春意盎然,樱花盛开。每当风起,便是漫天樱花飞舞。



「这个世界真的很漂亮呢」



美里慢悠悠地说道。她的声音中携着悲伤。



「美里,我还是——」



「别」美里的语气很是坚定。「奔赴死亡的人是我。小窃你是绝对找不到我的」



我握紧了拳头,双唇紧闭。



「你把我给忘掉,找到自己的幸福吧」美里摸了摸自己的耳环,有些悲伤地说道。「你和樱庭在一起就很好。继续交往下去,步入婚姻殿堂,你们会得到幸福的。你们会生三个可爱的孩子,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你们会真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千都世前辈她……」



「而且,小窃你会成为非常厉害的演员。你通过出演阿望的《三界流转》中的《吉祥天女》以及《火树银花》而一夜爆红,最后在天女馆表演《圣光普照》,成为戏剧界的传说」



「我吗……?真的假的……」



「真的哦,因为小窃你有着无与伦比的才能。你的天赋更甚于我……」



美里那边的夜晚已经先我一步到来了。我们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眺望着五色樱大桥。樱花树被灯光所照耀,它那美丽的构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想起了阿望前辈的话。



“真正有意义的时间其实只有那么一瞬间,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而时光一逝永不回”——



我想,如今就是我人生中真正有意义的那一瞬间。尽管无比的悲伤和哀愁,可我却幸福得不得了,我深知这样的瞬间不会再次出现。



19



当天夜里,我和三郎一起躺进被窝里,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美里就躺在我的身边。她的枕边只有些许小小的光亮,我看得不是很清,但她穿着睡衣,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美里兴许是刚刚洗过澡,脸颊微红,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她低声说道。



「总感觉……有些害羞」



美里把半边脸给埋进了枕头里。我的心跳也不断地加速。



「我想触碰到你,真的」我坦白了自己的感想。



「……色鬼」美里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泛起了红晕,眼含笑意。「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美里握住了三郎小小的手,触摸着它的肉球。



「有感觉吗?」



「嗯……猫猫的手感觉有些奇怪就是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感觉它没法出剪刀」



美里轻轻地笑了。她摸了摸三郎的脑袋。这让我浑身发痒。美里把三郎抱在了怀里,我能感受到自己被她那柔软的身躯给包裹了起来。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跳得很快的声音」



「果然还是好羞耻……」



美里的笑声在我的心中模糊地回荡着。她温柔地爱抚着三郎的脑袋。每当我感受到她温热的掌心,我的睡意都会不断袭来。那是如同温热泥潭般的睡意,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安心。这种安心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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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里亲了亲三郎的额头,低语道。



「晚安,小窃……」



「美里……」我在已然朦胧的意识中这样说道。「你哪儿都不要去,好吗?」



美里有些悲哀地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



就在我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听到了美里的声音。



「再见了,小窃……」



20



在那之后,无论我再怎么凝望三郎的眼睛,都无法在里面找到美里了。



我独自一人,安静地啜泣。



21



我在房间里不断地徘徊、思考着。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拯救美里呢……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要持续地挣扎——直到最后。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和美里之中的其中一个会死去。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情会发生在和枪杀案真凶对决的过程中。那么果然还是需要先把案件给解决掉才行。



如此一来,我就必须要揭穿凶手所使用的小把戏了——



我站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的眼睛。常言道调查的基本就是“踏破铁鞋”。直到我看穿凶手的小把戏为止,我要一遍又一遍地回顾当时的记忆。



于是,我凝望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眼睛——



我倒在地上,后背抵着墙。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我用手掌擦了擦鼻子,结果发现满手都是黑红色的血液。我的呼吸有些困难,意识也非常朦胧。



凝望的时间有些太久了。现在是几点了……?



我脱掉T恤扔进洗衣机里,它被血液和汗水给弄得脏兮兮的,重得不行。我来到客厅,看了一眼钟。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我持续地凝望镜中的自己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我想象了一下一边流着鼻血一边流着汗恶狠狠地瞪着镜子的自己,在黑暗中没忍住笑了。我真蠢,真的太蠢了。这样子不是摆明了告诉美里我还没有死心吗。不过,就算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美里肯定也能看穿我就是了……



我必须要考虑一些更加关键并且能出乎她意料的手法。



就是那种,鬼斧神工一般的手法……



隐隐约约地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小人的鞋店》的第三部——



小人们把人类的孩子和鬼的孩子给掉包了。邻居们向手足无措的母亲这样建议道“把鬼的孩子放到炉灶上面,然后用两个鸡蛋壳煮热水。这样子鬼的孩子就会笑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母亲忠实地听从了邻居的建议,于是鬼的孩子真的笑了起来。小人们便把人类的孩子放到了炉灶上,和鬼的孩子换了回来……



先前打赌的时候,院濑见前辈送我的那三瓶草莓牛奶中还有两瓶放在冰箱里。它们的保质期也依旧没问题。我取出一瓶,一饮而尽。眩晕便缓和了很多,我头脑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自己的眼中曾经目睹过的光景出现在了脑海中——



即身佛挡住摄像头的前后,其实出现了那么一些细微的不同。那盆龟背竹的花盆的影子——发生了变化。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但那就是关键……



我有几样必须要确认的事情,于是我向阿望前辈发去了信息。



“黑山前辈遇害的那天,是不是某个特别的日子呢?”——



信息并没有被标上已读。不过考虑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倒也算是合理。我洗了个澡,一躺到床上,就像是断气般睡着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感到头疼欲裂。在洗手间吐掉嘴里的血块,喝了些水之后我舒服了很多。我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以及两条信息。



其中的一条信息是阿望前辈发来的。上面写着“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另一条信息则是千都世前辈发来的。因为我没有接电话所以才发的信息。信息的内容是在那空白的两个星期里,确定没有感染新冠的戏剧部成员名单。



我挨个给那个名单中的成员的家里人打电话——



一直打到下午两点——在午后的灼热阳光中,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即身佛枪杀案中凶手使用的诡计了。而且凶手的真实身份我也知道了。



可是我目前并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主观臆测而已,证据只存在于眼中。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阿望前辈发来了举行“地狱合宿”的通知。尽管一直都很犹豫要不要举行,但是出于无惧时世的考虑,以及为了死去的天崎前辈和黑山前辈也好,我们也必须要完成《三界流转》,阿望前辈的信息中是如此真切的笔调。他哭泣着说自己只是纯粹地喜爱着戏剧的身姿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不禁热泪盈眶。



信息还有后续,上面是参加者的名单:我、阿望前辈、千都世前辈、院濑见前辈、梅子前辈、蛭谷前辈、须贝、佐村——合计八人。三天后从有明出发,乘渡轮前往德岛港,随后坐电车前往德岛站,乘坐JR牟崎线到达牟崎站,再次转车去到阿望前辈的老家。上面的这些路程基本上就要花掉一整天。然后从牟崎港乘坐汽艇,在阿望前辈的驾驶下前往天女馆所在的那个无人岛,然后迅速开始排练……这样的日程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累。



我通过前辈在邮件中附上的照片大体了解了天女馆的外观和构造。天女馆是一个圆型的、布满迷宫的建筑物,整个圆型的中央部分都是一个大剧场。剧场的中心是一个圆型的舞台,通过“桥”和一般形态的舞台相连。观众席围绕着舞台铺展开来,住房的空间则塞进了剧场周围的部分。



尽管阿望前辈非常来劲,但是由于美里的未来预测,这次活动会因为台风而被叫停。虽然刚开始从美里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事到如今我却有些难过。短短的一个夏天就能让我发生这样的转变,还真是令人感慨。



——这时,我突然间灵光一现,我想到鬼斧神工的手法了。



我脑海中的所有点子顿时全部展开,使我浑身发抖。



天女馆才是真正的决战舞台——!



我迅速地拨打了电话——



22



「好大的雨啊……台风真的没问题吗?」



从渡轮上下来之后,蛭谷前辈就在德岛港上这样说道,她弓着腰,脸色铁青。



「没想到这个台风会突然间转弯来到日本列岛了呢。不过应该没事的,虽然我也没有根据!」



阿望前辈这样说着,豪爽地笑了。也许是度假的心情作祟,他居然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



须贝紧绷着脸,向佐村说道。



「你那副装模作样的墨镜是什么鬼啊……」



「很帅吧,就像是终结者那样」



「梅子前辈,你怎么看?」



须贝把话茬抛了过去,梅子前辈眯起了眼睛。



「嗯——还行,我能给你个五分」



「好耶,满分!」佐村无比灿烂地笑了,还顺带着露出了那副做过美白、白得吓人的牙齿。



「蠢蛋,这可是梅子前辈的评价,这五分肯定是满分一百分的五分啊……」须贝有些无语地说道。



在他们说着各种傻话的同时,院濑见前辈的精神却极其萎靡。



「你没事吧——?」我摸了摸他的后背。



「我晕船了……」



「这么说来,你之前好像说过你坐什么都会晕来着」



「我连商场楼顶上的那种熊猫摇摇车都会晕。能让我骑上去也不会晕的就只有女孩子了……」



「是啊,毕竟你对自己都会晕呢」



千都世前辈毫不留情地损着他。不知道这一击是不是成为了致命伤,院濑见往塑料袋里狂吐不止。我暗自想着他活该,走到了千都世前辈身旁,向她耳语。



「所以到最后,一开始的八名预定参加者就全都到齐了呢」



「嗯,接下来就是疯狂的排练了——」



我抱着旅行包,坐上了巴士,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后到达了德岛站。这时的风已经很大了,椰子树都被吹得不停地摇摆。我们又从那里乘坐JR牟崎线,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牟崎站。



「这个车站还蛮有风情的」



我转过身来,望着车站那小巧的红瓦砖屋顶这样说道。阿望前辈也很是感慨。



「很怀念呢。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这里买了红色的青春十八车票,把四国给逛了一圈。(注:青春十八车票是由JR推出的乘车券,一共有五张。可以自由搭乘JR全线的普通列车和快速列车,并且可以在途中任意下车。简单地说,拿着这个通票,日本全国的JR列车随上随下,日本全国通行」



「真棒啊。那种连毛都还没长齐时的青春岁月记忆」



「我还记得我在道后温泉里洗过胸毛呢」



来接我们的面包车很快就到了。阿望前辈的母亲开车来接我们。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体型丰腴,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和她握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她的眉毛以及身上那件夏威夷衫的品味都很阿望前辈很像。



「好久没见了喔——」



阿望母亲用一口混合着德岛方言与标准语的日语和我们交谈。戏剧部的成员们都轮流做了自我介绍。阿望母亲夸女孩子们都是绝世美人,看到佐村之后,还问他“这位帅哥就是阿诺·施瓦辛格吗?”,然后自己也大笑了起来。佐村更是心情大好,捧腹大笑。



阿望家的房子虽然很大,但是由于雨势越来越大,我们都慌慌张张的,连坐下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佛堂的长壁橱上挂着舞台和肖像的照片。阿望前辈暂且停下了做准备的手,给我们解说了起来。



「这个是我爷爷,这个是我奶奶,很漂亮吧?她是冲绳人,所以脸部轮廓特别深邃」



照片中的阿望安尊表情严峻,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栖息着艺术家的灵魂。阿望前辈的眉毛和他爷爷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阿望安尊的妻子阿望幸惠看起来则有些超脱凡尘,释放着一种谜一般的魅力。也许是因为我已然知晓了她的结局,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吧。



做好出海的准备之后,我们都穿上了雨衣,坐上了面包车。佐村朝着送我们离开的阿望母亲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我会回来的”(⊙注17)梅子前辈吐槽了一句“你搁这立死亡flag呢”。可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车辆行驶在风雨交加的田间小道中——



阿望前辈调快了雨刷器的档位,念叨着“这下糟糕了……”。令人不安的气氛弥漫在车里。



到达牟崎港之后,我们都奔跑了起来。「快点——!」大滴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一位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渔夫大喊道“别跑了,今天没有人会出船的了!”



乌云蔽日的阴暗天空中猛然一闪,仿佛割裂天空般的雷声炸响了。蛭谷前辈惨叫着蹲了下来。灰色的波浪拍打在堤岸上,化作浪花飞溅而起。梅子前辈搀扶着她站起身来,帮助她上了船。阿望前辈朝着我们转过身来,高声问道。



「怎么办,还去不去!?」



「去不成了吗!?」我也大声地反问了回去。



「倒也不是说去不成……!」



这时,我突然间在远处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人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从体型上判断应该是女性。她正朝着我们走来。——我的直觉告诉我。



「美里……!」



我向阿望前辈大声喊道。



「我们出发吧,快!」



于是阿望前辈便跳到了船上,启动引擎发动了船只。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蛭谷前辈歇斯底里般地惨叫着。



「不要啊!我们回去吧!」



「没事的,交给我就行!」



阿望前辈异常坚定地说道。我转过头去望向港口。穿着黄色雨衣的人孤零零地站在堤坝上望着我们。



我知道,自己的作战计划成功了。



强制推行本应中止的“地狱合宿”,出海渡岛——这应该就是由于我通过美里的眼睛看到了未来,因此而产生的新的时间轴分歧。这样一来,台风就会成为天然的屏障,断绝美里追上来的脚步。这下我就可以在天女馆和枪杀案的凶手对决了。也就是说,美里被凶手杀死的可能性从位置上以及物理上都是零,而我的死亡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也许美里也察觉到了这件事情,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在这艘船上的八个人里,有一个人是枪杀案的凶手。



而我会被那个人杀死——



但是,我并不打算就这样白白等死。我要挣扎到最后一刻,改变命运。然后,我要和美里两个人一起活下去。——可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悲伤向我袭来,一滴眼泪从我的眼中滑落。我望向美里,把右手举到了胸部的高度,向她挥手告别。



美里也将自己的右手举到了胸部的高度,向我挥手告别……



⊙注14:鬼瓦是日本古建筑构件之一,为一块铲形的雕有鬼面的瓦件,由中国的建筑部件“脊头瓦”异化形成



⊙注15:翻译引自1983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古今和歌集》杨烈译本



⊙注16:伽蓝堂一词是佛教用语,意指“空洞无物”的空间



⊙注17:《终结者》的知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