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相见

  楚浅墨的脚步极快，手里的东西更是不敢交到别人手中，可是走到明熹堂，看着高大的围墙看着紧闭的宫门，阴暗潮湿之地还生着一片绿油油的苔藓，那样的恣意盎然，那样的生机勃勃，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爬满所有的地方。

  楚浅墨望久了，便觉得那些苔藓像极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蠕虫，在那里不安地蠕动，令人害怕。楚浅墨心底，也是害怕的。

  前几日的冷语相向，双目之间的电火流光，那不是他和云若雪之间熟悉的样子。她常常倚在粗壮的树干上，任由绿叶拂了她的眼，清秀娟丽的脸上也带着犹如春光一般明媚的笑容，她会亲切地唤自己“浅墨”。

  也会气急了瞪着自己，却毫无怒火燃烧，就像一只小兽，虽然张牙舞爪，却不曾露出自己尖利的指甲和狰狞的獠牙；也会如一位大家闺秀，低眸抚琴捧书吟诵。

  明明并不久远的事情，却觉得隔了一个王朝，遥远飘渺地像江南细细蒙蒙的小雨，像春日地面近看似无远看青黄的草芽，那样的不真实。

  会不会，再也没有那样的好时光了。

  她现在，应该是极不愿意再见自己的，正在病头上，又何必去惹她烦心。

  恰逢应儿正端着一个似火盆的东西出来，见到杵在门口的楚浅墨，差点直直撞上。忙跪下请安，楚浅墨急忙嘘了一声，往里瞧了瞧，见没人发现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应儿拿绢子擦了擦手里的灰，恭敬道：“殿下怎么不进去，光是站在这里可是看不到小姐的。”

  楚浅墨被戳中心事，羞愧难当，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她现在，需得静养，我去了只会让她心烦。你把这个东西交给白莫离，他见到了，自然知道怎么做。”说着便将那个木盒交给应儿，应儿细心收下。

  应儿见楚浅墨似有难言之隐，体贴道：“小姐这几日虽然吃的不多，倒也是顿顿不落。脸色虽然苍白，但醒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了许多，今日还和奴婢说了许久的话。”

  “虽然小姐不说，奴婢知道小姐还是挂念着殿下的。白公子每日都翻遍古籍医术，力求找出救小姐的方子。殿下也可稍稍安心些。”

  楚浅墨指了指那个木盒，说道：“那个便是救若雪的良药。”

  应儿闻言喜上眉梢，瞬间红了眼眶，仔细看了看那个木盒，颤着嗓子问道：“殿下所言可是千真万确，小姐真的有救了？”

  楚浅墨点点头，应儿高兴地差点要蹦起来，急忙向楚浅墨粗略简单行了一礼，转身之间还撞上了那个盆钵，撒了一地的灰。不顾的脚痛，应儿飞也似的跑去了白莫离那里，让他赶紧给云若雪配药。

  楚浅墨也高兴，他比谁都高兴，眼角的泪滑落，留下一趟笔直的光亮的线路，哽咽了几下，忙掩了神色，转身离去。

  凉风吹起地上的灰尘，大片地灰蒙蒙地向天空浮去，只不过也只是稍微乱了天色，不过一瞬间，又恢复清明。

  楚浅墨害怕看见云若雪冰冷的目光，害怕看见她憔悴的容颜，害怕她虚弱着身体还要对自己大动肝火，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无颜再见她。

  明明起死回生是时间最奇妙最欣喜若狂的事情，楚浅墨却只想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放声痛哭。他深感自己的混蛋，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白莫离已经告诉过自己，她时日无多，自己还偏偏不懂收敛，非要在她面前用一把又一把的刀子狠狠地戳她心窝。若她有事，自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只能随她去了。

  可又怕，哪怕黄泉碧落，她也不愿与自己同行。

  万幸，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白莫离得到神药，喜出望外，连忙去太医院寻找配药，着人去煮了送到云若雪那里。

  如此一来，心里的那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走在悬崖峭边上的盲人，忽然得到了援手，将他拉出重重危险获得新生。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就算丧失掉自己的家财万贯，废掉手脚，哪怕要了自己的命去，都是在所不辞的。

  皇上走在御花园，手下扶着老太监，哪怕老太监年岁已经比皇帝年长，但无论身子骨还是精神，皇帝都是比不上老太监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人人都向往的事情，只可惜坐在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拥有了最威严的身份，接受万人崇拜，俯瞰山里江山，身上的担子都比任何人多上许多倍。

  老太监还可以回家后，恣意地躺在床上，品茶赏月，而皇上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在动用心计，要敷衍着每一个人，要想好每一件事情，当真是累极了。

  “朕的儿子里，当属浅墨和隐水最为出色，也是他们最年长。可是隐水开蒙晚，即使得最好的师傅教导，也总比浅墨差上一截，无论是诗书还是兵法，都不得其要。”

  “浅墨是朕一手带领起来的，每每听他背诵文章，又文意皆通字字详熟，朕觉得，这才是朕的儿子，又是嫡子，当属他继承大统。可惜，儿女情长，终究绊住了他的脚步。让朕怎么放心，将天下交到他的手里。”

  老太监听皇上絮絮说了许多，也不敢多做评论，皇家之事，少掺和为妙，在这宫里浸淫多年，他深知这个道理，只道：“皇上正当盛年，皇子们还正需听皇上的教导呢。”

  忽然一袭白衣飘来，见到皇上立马停了脚步。这还是白莫离第一次见到皇上，但是看到皇上的瞬间，白莫离便怔住了。

  不仅白莫离，连皇上见到白莫离也是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还是老太监说道：“大胆，来者何人，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白莫离反应过来，双手向前交叠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皇上苍老的声音穿进白莫离耳朵，待白莫离抬起头来，皇上向前几步，满眼震惊。

  这，分明是年轻时候的是自己。

  白莫离亦是惊讶，若说楚浅墨和自己有五分相似，那面前这个即将步入老态龙钟的人，和自己便有九分相似。

  皇上问道：“你是何人？”

  白莫离恭敬答道：“平民，白莫离。”虽然他向来不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刘潇和楚浅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是嗤之以鼻不放心上，若是不高兴了便挥拳头甩脸子。可是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有亲切感油然而生，又有一股陌生感，忽然想起一句诗形容自己最贴切不过，少小离家老大回。是感觉里的熟悉亲切，又是现实的距离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