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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千石,听好了。你刚才做的事情,如果是我以外的人,早就臭骂你一顿了。」
地点转换到历哥哥家。
历哥哥的房间。
六月之后,抚子来历哥哥这个整洁房间玩过好几次,但是今天,只有今天晚上,抚子没有来玩时的期待感。
真要说的话,只有第一次造访时的那种强烈紧张感。
……不过和那时候不同,抚子现在是正坐姿势,或许比那时候还紧张吧。
如同游乐园与牢房的差距。
「千石,听好了。」
历哥哥重复这句话。
他刚才好像说他没生气,却很明显火冒三丈。
抚子或许是第一次见到火冒三丈的历哥哥。原来历哥哥会因为这种事这么生气。
好迷人。
「居然半夜溜出家门闲晃……你要是做这种事,会变成我、小怜或小月那样。」
「…………」
咦~……
抚子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好。
顺带一提,历哥哥对抚子生气的原因,是在责备抚子夜游。虽说是夜游,抚子确实是瞒著爸妈外出,这部分或许应该责备,但抚子玩的游戏,是建造仿名古屋城的建筑,应该没有严重到得带进房间正坐的程度。
不过,历哥哥有一对和抚子年纪相近的妹妹,所以抚子的「不良行为」,似乎难免令他觉得不安……
抚子的帽子也被脱掉了。
心情上像是全身光溜溜。
「我不想讲得太唠叨,不过千石,只要不是吸血鬼,晚上都是睡觉的时间。」
「…………」
抚子不能解释自己在找东西。
而且,真要说的话,历哥哥也在找抚子。爸妈察觉抚子「离家出走」时,第一个想到并且打电话联络的人是月火,也就是历哥哥的妹妹。
因为月火在监护人协会也很有名。
至于月火当时则是心想「只有一个晚上不要紧」,随口谎称抚子住在她家,却被凑巧经过妹妹房间(经过妹妹房间?)的历哥哥听到。
「你这笨蛋!要是千石绝种怎么办!」
历哥哥说完就冲出家门,在镇上找抚子。
抚子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但历哥哥光靠直觉就找到抚子。即使除去脚踏车这个代步工具,历哥哥的探测能力也很高明,堪称和朽绳先生大不相同。
朽绳先生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看来他确实遵守不在他人面前说话的约定。不过仔细想想,朽绳先生知道历哥哥的事情。
朽绳先生说过,在六月的那一天,他在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看到正在进行「仪式」的抚子、历哥哥与神原姊姊。
那么现在,朽绳先生是以何种心情「看著」历哥哥?
「月……」
抚子觉得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总之战战兢兢对历哥哥开口。
抚子想努力转移话题。
但抚子不想努力就是了。
「月火她……现在在做什么?」
「嗯?小月?那个家伙很冷淡,已经在隔壁房间睡觉了。不然我去叫她?」
抚子摇了摇头。
抚子并不希望这样……而且这样很恐怖。
月火是历哥哥的妹妹,所以历哥哥或许不清楚这方面的事,但她基本上很可怕。
骇人耳目。
她称为「火炎姊妹」可不是浪得虚名……有些事迹令人笑不出来。
但她是个好孩子。抚子不是在袒护,但她真的、确实是个好孩子。
不过,她拥有的能量值,比抚子这种角色多了好几个位数。
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不同次元。
真是的,好孩子不一定善良喔。
「嗯?千石,用不著客气啊?反正那个家伙无论睡觉或醒著,眼角都是下垂的,没什么差别。」
「抚子觉得和眼角下不下垂无关……不,抚子已经为月火添麻烦了……毕竟她还为抚子说谎。」
这方面必须尽早串供,但是抚子得先向月火道谢才行。
「也对。但是不提这个,千石,你得先向父母道歉。你的口头禅是『对不起』,我总是要求你别这么轻易道歉,但你只有这次非得好好道歉。」
「……唔、嗯……说得也是……」
「真是的,要是我没找到你,现在不晓得会怎样……」
历哥哥无可奈何般夸张耸肩。
不,虽然历哥哥说不晓得会怎样……但抚子觉得不会怎样。
大概是将沙堆整平,堆好的仿名古屋城也清理乾净,接著回家……总之会被爸爸妈妈骂,然后睡到天亮上学。
毕竟这座城镇和东京之类的大都会不同,治安很好。
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看历哥哥对待月火或火怜的方式就知道,历哥哥基本上有点过度担心年纪比他小的女生。或许可以形容为保护过度吧……
抚子很高兴历哥哥这么温柔,但他对两个妹妹的态度果然有点过当。
已经超越保护过度,达到干涉过度的领域。
不晓得他究竟在提防什么,不可思议。
「真是的,你也是,小怜与小月也是,都毫无戒心过头了……该怎么说,者不明白自己是孩子。」
「抚、抚子自认明白……可是……」
月火与火怜是否明白,抚子就不得而知了。她们两人都有著明显装成熟的一面,但抚子确实认为自己是个孩子。
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只知道沙堆有底。
「不不不,你们并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孩子,你们真正不明白的,是世间以多么下流的目光看孩子。」
「………………」
好骇人的意见。
抚子粗口无言。
甚至以为历哥哥抗战的对象,其实是历哥哥自己。
不过,抚子觉得他提出这种主张也不太对,所以抚子道歉了。
「对不起。」
这是口头禅,或许堪称反射动作。无论如何,是结束对话的魔法咒语。
居然说咒语,简直像是「咒术」。
效果不得而知就是了。
「哎,既然你在反省了,那就没关系……唔唔?所以是怎么回事?你这样的乖孩子,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外出乱跑?」
现在主张自己不是乖孩子也不太对,即使如此,抚子也不敢老实回答这个问题。
抚子这么做,是要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但抚子不能对历哥哥这么说。如果在这时候说出来,还不如刚开始就找历哥哥商量──还不如别在电话里说谎。
这次的这件事,必须对历哥哥保密。
因为,这次和六月那时候不一样。
抚子不是「受害者」。
是杀害朽绳先生许多同伴的……加害者。
「唔?千石,难道你……」
抚子沉默下来,历哥哥见状怀疑地开口询问。
「难道你昨晚电话里说的是谎言,其实正被卷入某些麻烦事?」
「…………」
抚子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不愧是历哥哥,直觉真敏锐。但也好像稍微敏锐过头。
这或许是历哥哥对抗怪异的成果,是至今身经百战的结果。
总之,正确来说,抚子这次不是被卷入,是被缠附。
「不、不是啦……」
抚子看著右手腕这么想,并且如此回应。
总之,抚子回应得不算果断,听在任何人耳里都只是临场辩解,反射性的否定。
「啊啊,这样啊,原来不是。太好了。」
历哥哥说得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相信了。
抚子是说谎的当事人,讲这种话也不太好,但历哥哥为人有点和善过头。
乖过头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千石瞒著我,被怪异用甜言蜜语哄骗帮忙找东西,或是听从怪异的指示,跑到那个沙堆挖东西。」
说中了。
唯一没说中的地方,在于对方利用了抚子的弱点,应该说罪恶感。历哥哥也知道抚子曾经杀害、砍断许多蛇,却想像不到蛇会前来抱怨这件事。
历哥哥真的将抚子当成善良的孩子。
「完全……不是那回事。只、只是稍微……那个,现在,班上有点问题……抚子又是班长……」
抚子试著思索像样的藉口,却想不到完整的谎言,因此据实说出实际经历。
不过,这当然也是谎言。
「所、所以……抚子莫名觉得费力……不经意就想离家走走。」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会这样。」
历哥哥似乎接受了。
在学校发生讨厌的事,所以在半夜离家出走。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太合逻辑,但是历哥哥升上高中之后和父母相处不太融洽,甚至不喜欢待在家里,因此抚子这番辩解颇能说服他。
正因如此,历哥哥今天才会如此责备抚子,在自省之后有话想说吧。
「千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即使用这种方式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不然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找我商量。包括教室发生的问题……所以是怎样?难道和贝木的咒术有关?」
「…………」
历哥哥的直觉真的好敏锐。
不提这个,之前也稍微提到,这个事件对于历哥哥来说,肯定已经解决。
不对,不只对于历哥哥,对于任何人──包括抚子与班上所有人来说,贝木泥舟先生离开城镇的时候,这个事件就已经解决。
有些问题是解决之后才出现,有些事情是结束之后才要重新处理。
即使如此,比起抚子这种人,历哥哥或许更熟知这个道理。
「……不是。」
抚子勉强否定。
历哥哥终究没有将抚子的否定照单全收,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接著,历哥哥这么说。
「千石,你是国中生,内心应该有许多烦恼与困扰,但没必要独自承担啊?即使我不是陪同商量的料,但好歹可以让你吐苦水。」
「…………」
历哥哥一脸正经这么说。
历哥哥露出正经表情就莫名可靠,而且有点可怕。
因为他平常总是爱开玩笑。
「千石,听好啰?『人』这个字,是藉由相互扶持而成立的。」
历哥哥讲起像是校长会讲的话。
由于太「老套」,抚子倒抽一口气,差点笑出声。
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只要这么说,就会有人调侃『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历哥哥推翻刚才的论点。
这是出乎意料的进展。这就是所谓的急转直下。
「其中甚至有人会说『慢著,人这个字看起来是相互扶持,但显然有一边乐得轻松』这种话!」
「…………」
历哥哥语气逐渐激动,抚子无言以对。
如果是和历哥哥很要好的那位小学生八九寺,肯定不会扔著如此亢奋的历哥哥不管,但抚子只能从旁守护。甚至没办法插话附和。
「这堪称是悲哀的解释。讲这种话的家伙肯定没看过小说。印刷字体的『人』这个字,确实设计成左右对称。」
「…………」
严格来说,左边的笔画比较细。
「不然换个说法。在某人即将倒下的时候,放弃平等或公平挺身而出,这样才叫做『人』吧!」
「…………」
历哥哥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直到不久之前,他即使开玩笑也不会讲这种话。不对,这就代表历哥哥多么担心抚子吧。
抚子觉得羞愧。
抚子反省了。
下次开始得避免被发现。
总之,最好等爸妈完全睡著再出门。
「说、说得也是。」
抚子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同意历哥哥这番话。
「历哥哥说得对。今后抚子有烦恼都不会藏在心里,会找历哥哥商量。」
「嗯,就这么做吧。总之今天你应该累了,休息吧。」
「休息是指……」
「等我一下。」
历哥哥说完离开房间,抚子独自留在历哥哥的房间。
他去哪里了?
「那、那个,朽绳先生……不要紧吗?没被发现吧?」
抚子轻声询问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
咦?没反应。
朽绳先生就这么缠附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如同真的只是普通的发圈、只是品味很差的发圈……抚子即使摇晃、拍打、找东西撞上去,或是拿小铲子戳都没反应。为什么……?
在他人在场的时候,朽绳先生假装成饰品确实比较好,而且历哥哥不晓得何时会回房间,在这样的现状,不动声色或许是一种「谨慎」的表现,可是……
「久等了。」
此时,历哥哥回来了。
他单手拿著一件布料很薄的和服,看来是女用浴衣。
「来,这个给你。」
「?」
「睡衣。我向小月借的。」
「咦……」
抚子哑口无言。
所谓的睡衣,就是睡觉时穿的衣服吧?
不是雪茄的口误吧?【注:日文「睡衣」与「雪茄」音近。】
总之,要是真的拿雪茄过来,抚子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不过……咦,所以历哥哥是暗示抚子在这里过夜?
「今晚留下来过夜吧,毕竟很晚了。」
不只暗示,还明示。
直接表明。
「毕竟也得配合小月说的那个谎才行。」
「这、这这、这是向月火借的……也就是说……」
抚子反覆开阖嘴巴,在混乱状态询问。
「结、结果,历哥哥叫醒月火了……?」
「嗯?没有啦,我擅自进入房间、擅自打开衣柜翻找、擅自近距离确认小怜与小月的睡脸,然后擅自借这件衣服。反正小月应该不会抗拒。」
「………………」
感觉途中明显加入没必要的程序,难道是多心了?抚子不太懂。
不过,居然要过夜……
剧情突然急转直下,抚子掩不住困惑之意。
抚子接过历哥哥手中的睡衣时(穿浴衣当睡衣,好像住旅馆),处于恐慌状态。
「抚、抚子要睡哪个房间?」
「啊?慢著,你问我要睡哪个房间,但我家没那么多房间,你只能睡这里。」
「睡、睡历哥哥的房间……历哥哥的床!」
恐慌程度持续提升。
但历哥哥并没有叫抚子睡他的床。完全是抚子得寸进尺。
「嗯?哎,也对。毕竟你应该累了,就睡床上吧。」
偷跑是对的。
今天的抚子很灵光。
「怎、怎么可以……床、床给历哥哥睡啦!抚、抚抚抚、抚子睡床底就够了!」
「你这是什么想法……?真恐怖。」
历哥哥这么说。
总之,即使不是历哥哥,如果预先知道床底躲人,应该没人能熟睡吧。
「好好给我睡床上。要是叫女国中生睡床底,会演变成严重的问题。会遭受火炎姊妹的恐怖制裁。」
「可、可是,抚子没办法扔著历哥哥,一个人在床上睡觉……」
「啊,不不不,你放心。」
抚子始终有所顾虑,但历哥哥露出像是完全没问题的灿烂笑容。
「因为这张床够大,可以睡两个人。」
014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历哥哥接受灯光照耀,落在房内地毯上的影子里,蹦出一个金发幼女。
「吸血鬼铁拳!」
幼女随著这声吆喝,就这么一拳打在历哥哥下巴。
漂亮的上钩拳。
「咕啊!」
历哥哥惨叫往后仰,就这么仰躺倒地。
超弱!
这种倒地方式,就像是格斗漫画初期的炮灰小角色。脆弱到足以形容为薄纸。
「哼!」
幼女就这么在半空中转圈,无声无息降落在天花板。
这个女生穿著荷叶边连身裙,但她巧妙以大腿夹住衣服,以免裙襬掀起来。
不过头发倒竖就是了。
……记得之前看到这个幼女的时候,她戴著头盔,看来戴头盔的热潮过了。
是的。
从历哥哥影子蹦出来的是吸血鬼。不对,是前吸血鬼──忍野忍小姐。
以「小姐」称呼外表八岁的幼女,抚子也隐约觉得突兀,但这位忍小姐的实际年龄据说是五百岁,原本不只是得称呼为「小姐」,甚至得称呼为「大人」才行吧。
……说得也是。
基于这层意义,应该和朽绳先生一样。而且抚子明白朽绳先生从刚才一直很安分的原因了。
朽绳先生之所以不动声色,不是因为在历哥哥面前,是因为忍小姐在「附近」。
抚子莫名觉得朽绳先生应该比较年长,而且相较于吸血鬼忍小姐,朽绳先生即使失去信仰依然是神,所以似乎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但忍小姐毕竟是「怪异之王」。
不死之王。
换句话说,所有怪异都是忍小姐的食物。
如果食物链有顶点,忍小姐正是最适合这个称号的存在,感觉她可以轻易地一口吞下朽绳先生(尤其以朽绳先生现在的大小而言)。
一口吞掉蛇,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抚子没笑。
「呼……千钧一发。」
忍小姐维持吸附在天花板的姿势,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这么说。
一副立下大功的态度。
「差点就要触犯东京都条例了……真是的。吾主之豪放程度,连吸血鬼亦会脸色铁青,吾还以为会贫血。」
「………………」
她讲的颇为庸俗。
虽然不像是吸血鬼的风格,但现在的忍小姐似乎明显受到历哥哥的感化,或许不应该要求她的内在和外表一样高贵。
「那么……」
忍小姐从天花板落下。
以非常俐落,像是新体操的身手,避开历哥哥著地。
接著抚摸自己的下巴。
大约是她刚才殴打历哥哥下巴的部位。
「由于知觉同步,吾主之疼痛亦成为吾之疼痛……哼哼,不过只要令他来不及察觉到痛楚之前昏迷,那就不成问题。」
「…………」
她说出莫名恐怖的事情。
历哥哥就这么倒地动也不动,这就是经常在拳击比赛听到,「重击下巴会造成脑震荡……」的那种状况吗?
不过,抚子觉得脑震荡似乎很严重。
因为是脑出问题。
「浏海姑娘,还好吗?」
忍小姐看著抚子这么问。
她的视线,不像是对抚子感兴趣。
不,形容成「不感兴趣」好像不太对?但如果要深究,抚子还是搞不懂。
抚子连人类的想法都看不透,更不可能看透吸血鬼的想法。
「好险好险,幸好勉强赶上。汝差点在这个年纪就要产子。」
「这、这么严重吗……?」
「总之……」
忍小姐说著接近抚子一步,抚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像这样审视,确实不是无法理解。汝造型很工整,难怪吾之主对汝有意思。」
「…………」
她这样近距离频频打量,好恐怖。
毕竟对方是吸血鬼。
即使现在失去吸血能力……也藏不住嘴角露出的利牙,而且她也不打算藏。
牙。
和蛇不一样的牙。
「嗯……」
忍再度从僵住不动的抚子身上移开目光。
接著她这么说。
「可爱程度仅次于吾!」
「…………」
抚子得到这个不晓得是褒是眨的评价。
不过,刚才她近距离看抚子,就代表这边也是近距离看她,抚子得以仔细观察忍小姐脸部的「造型」……忍小姐确实可爱到令人著迷。
比抚子可爱许多。
「那、那个……忍、忍、忍……小姐。」
「不准随便叫吾之名字。」
抚子并非特别想说什么,却还是不由得……应该说不知不觉就出声呼唤忍小姐,但忍小姐坚定拒绝。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不容他人接近。
「因为汝等越是呼唤吾之名字,吾将会越是受到这个名字之束缚。但吾如今亦不想取回昔日之名。」
忍小姐说著拉起倒地的历哥哥。被拉起来的历哥哥依然昏迷不醒、瘫软无力,没有清醒的徵兆。
「即使这么说,吾亦不容许活不到十年之丫头随便叫吾。」
「…………」
抚子活超过十年了。抚子是国中二年级。
不过,刚才被强烈拒绝的抚子,当然没胆量在这时候向忍小姐主张自己的年龄。
抚子完全没这种胆量。
要指摘错误,也必须具备相应的资格。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暗自觉得这个人变得非常爱说话。六月第一次见到她(但抚子不确定那样算不算是「见到」)的时候,她不发一语,比抚子还沉默寡言。
但她不是人,是鬼。
不对,记得现在有一半以上是人?
抚子没打听详情……即使打听到详情,抚子也不觉得自己听得懂。
无论如何,原本以为是沉默之友的忍小姐,如今完全变得爱讲话,抚子对此确实感受到一丝寂寞。
总之,抚子只是嘴里这么说,对她并没有抱持强烈的同伴意识……何况六月那时候也只是被她狠瞪,害得抚子好害怕。
当时的忍小姐是「因为生气所以不讲话」,抚子则是「因为害怕、为难所以不讲话」,我们应该完全不同,毫无相似之处吧……
「总之,浏海姑娘。吾之主亦说过,汝今晚就睡那张床吧。吾会带著吾之主到一楼让他睡沙发,所以不用担心。」
「……谢……」
总觉得道谢也不太对。
基于忍小姐的立场,与其说是拯救抚子,应该是拯救了历哥哥……所以抚子把差点说出口的话语收回去。
「……对不起。」
抚子改口这么说。
抚子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在这种场面道歉,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基于「抱歉为抚子这种人劳心劳力」的意思。
「哼……真爱道歉的姑娘。」
「…………」
「然而,实际又是如何?汝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错而道歉,抑或是因为『现在是必须道歉的场面』,如同按照剧本指示,察言观色道歉?是哪一种?」
「…………」
「是如同早上要说『早安』、晚上要说『晚安』、吃饭之前要说『我要开动了』一样道歉?」
「…………」
「不回应吗……哎,关于这一点,吾也没立场说嘴。毕竟吾亦像这样沉默过。」
「…………」
「……喀喀。」
不知道是哪里好笑──抚子看著下方,静心等待忍小姐抱著历哥哥离开房间时,忍小姐对抚子笑了。
感觉也像是失笑。
最接近的形容方式,或许是「嘲笑」。
感觉……她瞧不起抚子。
「喀喀喀──喀喀。嘻喀喀喀喀!」
「……?请、请问……」
抚子忍不住询问。
明明可以不用在意,还是问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知觉同步,听到忍小姐这样笑,感觉像是历哥哥在笑抚子。
明明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抚子因而不得不问。
何况,抚子还担心一件事。抚子右手腕的朽绳先生,至今依然继续伪装成发圈,但无论拟态技术多么高明,也不一定能过忍小姐这一关。
忍小姐现在和历哥哥维持良好关系,抚子终究不认为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吃掉朽绳先生……但是抚子手腕缠附著怪异,忍小姐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吧。
而且他们处于良好的关系,等到历哥哥清醒,她可能会告知这件事……
「有、有什么事……好笑吗?」
「好笑?哼,没什么好笑的事。吾只是因为认同而笑。吾刚才不是也说过吗?吾明白吾之主对汝有意思之原因了。」
「…………」
她说的「吾之主」无须确认,肯定是历哥哥。
可是不知为何,从忍小姐的话语听起来,感觉历哥哥像是距离抚子好远好远。
「吾只是再度理解这一点罢了。只要像这样战战兢兢怯懦低头,如同以全身表示『小女子就像这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看著下方,不只是吾之主,连吾这种凶恶之存在,也会被汝激发内心之保护欲。」
「…………」
看起来可怜。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
「说到凶恶……浏海姑娘,吾来说说『可爱』这武器多么凶恶吧?」
忍小姐以坏心眼的语气说下去。
是的。和刚才的嘲笑完全不同,这张笑容恐怕就是历哥哥所说「凄沧的笑容」。忍小姐在六月是完全不苟言笑的吸血鬼,但如今因为会露出笑容,反而更加恐怖。
「动物之孩子……其实人类之孩子亦同,以外表或动作激发保护欲,是弱者用来生存之武器。不对,不只是弱者?吾亦曾经因为如此可爱之外表,使得对手径自粗心大意。哼,之前那个斧乃木姑娘亦为此类。」
「…………」
「或者可以称为……拟态吧。和警戒色相反。」
此时,忍小姐似乎咧嘴笑著,看向抚子的右手腕。抚子不确定,或许只是多心。
可能只是因为内疚,所以擅自过度自我意识……
即使如此,抚子全身依然频频发抖。
舌头也打结,虽然不是绝对,却说不出话。
「『可爱』是匹敌『强劲』之武器。吾不是想藉此炫耀两者兼具之吾称霸天下,当然不是如此。这种事无须强调。吾只是想说,汝光是这样频频颤抖,就能够令吾失去杀意,实在很吃香。」
「…………」
这……不对。
这样是吃香?
温顺、寡言、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的抚子,擅自被当成是「正经」又「乖巧」的孩子,又是被拱为班长、又是被委托吃力不讨好的事……
总是吃亏、总是背叛期待。
害人失望,抚子真的很难受。
「哪……哪有吃香……」
「真的吗?嗯嗯?光是沉默,大家就会亲切以对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很聪明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深谋远虑吧?即使做不到,大家亦会笑著带过吧?光是闷不吭声,就能忍过讨厌之事情吧?光是和大家做同样之事,就会得到比别人好之评价吧?即使讲一样之话语,亦比别人更受到佩服吧?即使失败亦不会被骂吧?即使说谎亦能得到原谅吧?」
「抚、抚子……」抚子摇头回应。「抚子讨厌这样。这不是吃香……这、这只是类似歧视的东西,抚、抚子……」
「只要遭遇困难……」
抚子挤出声音反驳,忍小姐却没听进去。
忍小姐无视于抚子,如同抚子不存在,径自说下去。
「就会有人擅自协助吧?只要起争执,就会有人擅自以为汝是受害者吧?」
「………………」
「哼,原本以为汝是刻意作戏,看来并非如此。换言之,此为天性使然,不经特别努力就拥有这份可爱、这种举止。总是专注于琢磨自我之吾,实在是羡慕至极。」
忍小姐说得一点都不羡慕的样子。
瞧不起抚子的气息完全没消失,反倒是有增无减。
「顺带一提,汝这种『少根筋又可爱』之存在,汝知道在日文如何称呼吗?」
「…………」
「喂喂喂,吾在问话。吾准汝回答。」
怎么这样。
就算准许抚子回答……
「抚……抚子不知道啦。是……『凶恶』?」
「是魔性。」
忍小姐像是扔下这句话般断言。
魔性。魔性?
「也就是汝比起怪异更像妖怪。喀喀喀!」忍小姐再度发笑。「没事没事,别在意。抱歉抱歉,吾说得太过火了。搞不懂吾居然对区区人类讲这种话。汝维持现状即可,就这样活下去吧,和吾无关。就这样活到人生终点,像这样一辈子让历哥哥担心汝吧。」
然后,忍小姐这次真的抱著历哥哥,像是很沉重般半拖著历哥哥离开房间。
忍小姐走到走廊时转过身来,露出不只是瞧不起,还打从心底轻蔑抚子的眼神,对抚子这么说。
「走运的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015
隔天早上,抚子一醒来,发现月火睡在身旁。
「………………」
即使没尖叫,也不表示没吓到。
抚子吓得发不出声音。
极度受惊。
真要说的话,是以超音波尖叫。还以为喉咙与肺臓会坏掉。
阿良良木兄妹都想和抚子一起睡……
月火睡得很熟,而且把抚子当成抱枕紧抱。
抚子动弹不得。
或许需要讲解,所以即使唠叨也姑且再三强调,月火很恐怖。她的凶暴程度,在国中生之中广为人知。
情绪起伏强烈,甚至被形容像是核武般棘手。
醒来时发现被核武紧抱,谁能理解这种恐怖……不过,被核武紧抱的构图,有点「匪夷所思」就是了。
抚子讨厌别人碰触,即使是父母,抚子被任何人碰到都会觉得恶心,但是既然像这样被牢牢架住,而且对方是月火,抚子就无计可施。
只能脸色苍白。
「……唔。」
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抚子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紧抱抚子的月火醒了。
「……咦,唔哇!抚子!」
「…………」
「吓死我了~!」
月火整个人弹起来。
她离开抚子,就这么滚下床,反应好夸张……像这样看起来,就觉得月火和抚子完全不一样。
我们真的同年,真的同样是女生吗?
「为、为什么抚子在哥哥床上?我明明是紧抱哥哥啊!」
「…………」
这段发言令抚子不敢领教。
看来月火是在凌晨睡昏头,钻进历哥哥的被窝。历哥哥平常似乎都是由月火与火怜姊姊叫醒……难道不只如此?
难道会做更进一步的事?
总之,抚子确认房内。
嗯,看来火怜姊姊不在……
「……月火早安。」
抚子这么说。
总之先道早安。毕竟是早上。
「唔、嗯……抚子早安。」
顺带一提,抚子和月火小学时代互称「千千」与「良良」,但这样听起来稍微幼稚过头,所以最近改为相互称呼名字。
啊,不对。现在不是解说这种事的时候。
月火起身之后,整理好滚下床时弄乱的浴衣裙襬站了起来。她的浴衣和抚子相同款式,抚子莫名觉得怪怪的。
不过,月火的感觉也相同,不对,以月火的立场,抚子是擅自穿她的浴衣(毕竟从时间来看,抚子不认为历哥哥已经说明这件事),因此她露出疑惑表情。
「?」
令人觉得她还没睡醒、还在梦中的表情。
历哥哥也说过,月火下垂的眼角是明显的特徵,所以明明醒著,看起来却很困。
「啊,那个……这、这是……不是那样……」
抚子结结巴巴地说明。
抚子现在最害怕的,是月火误会「抚子擅自借穿月火的浴衣,还擅自睡在历哥哥床上」。
要是具备极度恋兄情结(没礼貌)倾向的月火如此误会,以最坏的下场,抚子可能得和当地所有国中生为敌。
这比怪异附身还恐怖。
「那、那个……月火,抚子是,历哥哥……」
「抚子!你难道假扮成我袭击哥哥?」
「………………」
月火误解的程度,轻易超过抚子预料的「范畴」。
抚子再度觉得这个妹妹很恐怖……
不对,是这对兄妹很恐怖。
有其兄必有其妹。
「了不起,真大胆!」
月火竖起大拇指,不知为何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虽然稍微误会,但她谅解了。
难以捉摸的孩子……
抚子甚至无法预料哪些因素会影响她的心情。
「火……火怜姊姊呢?」
抚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火炎姊妹原则上总是共同行动,所以即使她现在不在这里也不能安心。
既然担任参谋的月火已经原谅抚子,应该不会发生万一,但还是小心为上。
一个不小心,抚子来不及解释就会被踹。
「唔~不晓得……记得应该是去晨跑吧……」
咦?这个回应好含糊。
难道火炎姊妹不像抚子听到的那么异体同心?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吵架或决裂,是令火炎姊妹的关系产生变化的某些事?
「总之,抚子,好久不见~」
月火后知后觉般如此问候。虽然晚了一步,但终究是礼仪。
即使同床共眠,但交情再好也要注重礼仪。抚子与月火曾经同窗,但现在连学校都不同,实际上没有很亲密,所以应该需要打招呼。
「好、好久不见。」
抚子这么回应,而且深深低下头。
摆出这个姿势,也是因为刚睡醒的脸被看见很难为情。
「嗯。」
月火甜甜一笑。
说到后知后觉,好久不见的月火换了发型。不对,月火换发型就像换衣服一样平常,基于这层意义不算是后知后觉。
抚子对时尚不熟,不晓得这发型叫什么名字,但总觉得各处是「锯齿状」。
是刚好位于时髦与前卫中间的发型……如此引人注目的发型,抚子实在学不来。
应该说,抚子总是只留长浏海,然后自己简单剪齐。
抚子没去过发廊。毕竟不喜欢别人碰头发或头皮……即使不提这一点,理发时得和美发师进行社交对话,抚子实在无法忍受。
但抚子没去过发廊,所以「社交对话」只是源自抚子想像的产物。
「啊啊,我明白了,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是哥哥发现抚子并且带回家吧?换句话说,哥哥将床让给抚子,自己去一楼睡。真绅士~」
喔喔,不愧是火炎姊妹之中的参谋。
猜得很接近真相。
除了历哥哥不是绅士,要说完全猜对也行。
「月、月火,对不起……为你添麻烦了。居然害你说谎,你很为难吧?抚子的爸妈三更半夜打电话给你……」
「啊哈哈,没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啦~毕竟我刚好在听广播。何况我很习惯帮朋友做伪证,别在意~」
「…………」
这番话相当不妥。但抚子就是得到月火这种不妥发言的协助,不可能计较。
不过,对抚子的父母来说,这样是「出丑」。
「我明明说过抚子也已经不是孩子,扔著不管也不要紧,什么嘛,后来哥哥还是去找你了。本来觉得哥哥爱操心又保护过度,却能确实找到你,这就是哥哥了不起的地方。」
「唔、嗯……历哥哥很了不起。」
抚子点头附和。
不过,抚子对月火这番话有些在意。不对,不是在意这番话本身,而是这番话引得抚子回想起昨晚的事……
「爱操心」、「保护过度」。
干涉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