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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看见阿良良木学长与战场原学姊的关系时,或许也是这种感觉。像这样听她用话语说明,我就很清楚这种感觉。
……总之,这是我的任性情感吧。
虽说如此,情感基本上都是任性的。
「日伞自己也会结交新朋友吧?」
「当然会。」她这么说。「不过,在今后的人生,也会反覆进行这种换班或换座位之类的事,明明没有决裂,却会和各式各样的人、和自己要好的人、喜欢的人、非常喜欢的人渐行渐远。我想到这里,与其说是变得忧郁,更像是心情陷入谷底。」
「嗯,确实。」
我点头回应日伞这番话。
这番话确实令人认同。
「人生总是不断换班与换座位。」
我和阿良良木学长或战场原学姊的关系,有种像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乐趣,不过别说永远,光是他们毕业,就无法以相同形式持续下去。
他们非得在新的地方,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相较于依然待在相同高中的我,姑且算是更确实会变成这样。
……阿良良木学长,比任何人都不擅长这种心态的切换。
他现在依然频繁寄手机邮件给我,而且一半以上是开黄腔。
我觉得开黄腔的原因大致在我这里,但那个人对我有些大胆的误解。
后来,新同学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班导在最后姗姗来迟进入教室,滔滔不绝传授应考心得之类的事。
就当成浪费掉一年的人生,努力用功吧。
老师大概是想博我们一笑,在说笑之间提到的这句话,当然令我回想起母亲。
「骏河,一起回家吧。」
日伞和她早早结交的一群新朋友(她绝对不怕生)如此邀约,但我郑重婉拒。
原因在于我非得前往某处,但我不能老实说出来,只好适度编个理由,说我非得买一本参考书之后回家。
我算是颇能面不改色地说谎,不会冒出什么罪恶感。
「什么?骏河真是的,把老师那番话照单全收?明明适度当成耳边风就好……」
「并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比别人晚一步起跑,要是没能努力补回来,以我的成绩确实考不上大学。」
「啊~毕竟骏河是笨蛋。」
居然直言不讳。而且她不知为何知道这件事。
这明明是秘密!
顺带一提,日伞在学业方面很得要领,成绩还过得去。之前她说过,她的目标就是维持现状,考上还过得去的大学。
人生得过且过。
这是她的宗旨。
看她没把体育大学或企业球团列入生涯规划,代表她似乎将篮球当成「高中时代的回忆」。
不对,不只是她。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高中时代完全是制作回忆的时间。说穿了不只一年,而是整整浪费掉三年的人生。
没以这三年制作回忆,而是用来寻找自我的人,属于极少数派。我原本也自认是少数派的一员,不过看来并非如此,甚至没制作什么美好回忆,就要结束这三年。
哎,说真的。我至今这两年做了什么?
剩下的这一年,我将会怎么过?
「那么,明天见啰。」
「嗯……啊,对了,日伞。」
我开口询问。
为了以防万一,尽可能装作随口提及。
「你知道『恶魔大人』吗?」
「啊?」
我看到她的反应,认为她果然不晓得,也觉得自己问了无谓的问题。不过……
「为什么骏河这么乐观的女生知道这个传闻?」
她接著说出这句话。
007
「恶魔大人」听起来怪怪的。
为什么要以「大人」这种敬称,称呼应当受到诅咒的恶魔?虽说如此,恶魔单纯是和「神」对立的存在,既然这样,如同我们会将神称为神明大人,将恶魔称为恶魔大人,或许也还算合理。
而且恶魔的立场与地位确实高于人类,若有人主张直呼为恶魔很没礼貌,也是一点都没错。
总之,我听过各种说法之后,觉得对恶魔加上「大人」并不是基于敬意,纯粹只是诙谐之类的因素。
这很常见。
但我知道,这种平凡无奇的「玩笑」,容易招致惨痛的结果。
这似乎是直江津高中学生在玩的一种咒术。由于发生过千石小妹那件事,我对咒术这种字眼很敏感,但以扇学弟的说法,我或许有点反应过度。
传闻本身没什么罪过。
据说只要找「恶魔大人」商量困扰或烦恼,就绝对会帮忙解决。加上「绝对」这两个字,听起来反而太过虚假。
但无论听起来多么虚假,例如像贝木泥舟的诈骗行径那么假,我听到「恶魔」以及「会帮忙解决烦恼」这种字眼,即使除去千石小妹的事件,我也不得不受到震撼。
#因为这么一来,这个「恶魔大人」,或许是我。#
「即使是『绝对』,当然还有几个附加条件就是了。听说要是谘询内容太严重,『恶魔大人』就不会受理。」
扇学弟如此说明,语气和往常一样悠哉,对,感觉像是在闲扯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实际上,这种对话确实只是悠哉的闲扯。
对他来说是如此。
即使扇学弟知道我左手的事,知道我做过的事也一样。
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情不是胡说八道。凡事在他面前都是闲扯。
「过不过分的基准,似乎是『拜托警察帮忙是否比较好』。」
这是怎样?
莫名地具体,应该说莫名地真实。
至少不是恶魔帮人类「实现愿望」时提出的条件。例如我,即使是自作自受,但我的一部分身体与灵魂已被夺走。
「那当然。因为这里提到的『恶魔大人』,似乎是具体又真实的人类。」
「人类……?」
「听说是高中生左右的女生。」
「……?换句话说,某处的女高中生假扮『恶魔』,为直江津高中的学生提供谘询服务?」
女高中生。
这样的话,就更像是我了。
「确实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是不是『假扮』就很难说。说不定是真的。」
扇学弟语带玄机这么说。
「……?她是具体又真实的人类吧?」
「没人规定具体又真实的人类不是恶魔吧?因为她『绝对』能解决烦恼。我不认为她只是一个亲切的人。」
「…………」
可以的话,我很想继续向扇学弟打听细节,但我就是不想对他露出「这个话题引我上钩」的感觉,所以我轻哼一声,假装不感兴趣地当成耳边风。
如果这是基于学姊的爱面子心态,我也太小家子气了,但扇学弟似乎洋溢著一股不便深入打听的气息,令人觉得继续问下去很不识趣。
想到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会无视于这股气息尽情问下去,就觉得自己果然无法和那位学长一样,心情因而消沉。
虽然这么说,无论日伞是否知道,我都打算自己展开行动。不过既然她知道这件事,代表扇学弟并非只是乱讲话捉弄我(我这么说有可能被批判为不相信他人,但他真的有乱讲话的前科)。
但依照日伞的说法,这个传闻不像扇学弟说得那么正面,甚至令我觉得是一种负面传闻。
听她的语气,积极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个传闻。也就是说,只有消极的人知道这个传闻。
对,就像昔日那个消极的我。
……不过,人不可能只有积极的一面,也不可能只有消极的一面。任何人活在世间,都是有时候看著前方、有时候转身看后方,当然也会确认上下左右。
没错,「自我」或「个性」只是幻想。
要是没理解这个道理,将会因而尝到相应的苦头。就像我曾经将单方面的幻想、理想强加在战场原学姊身上,最后恼羞成怒而自讨苦吃。
而且重点在于当时也和「恶魔」有关。不过那是一个爱哭恶魔、低阶恶魔,即使不是百分百,也不像是足以加上「大人」这个称呼的伟大怪异。
日伞明显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她和扇学弟不一样,是我推心置腹的好友,并不是不能找她深入追问,但终究得看时机与场合。要她在新班级的新朋友面前,说出她所知道关于恶魔的所有情报也很残酷,所以我回应「没有啦,只是阿良良木学长刚才寄的电子邮件提到这件事」适度敷衍。
「阿良良木学长?」「咦,神原刚才提到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是那个阿良良木学长?」「传说中的那位?」「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先生?」「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先生寄传说中的电子邮件?」「咦,怎么回事,神原和那位阿良良木学长是网路笔友?」「真的?」「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连远处的另一个女生小团体,都聚集过来造成大骚动。不只适度,甚至变成盛大地敷衍了……
唔~……
阿良良木学长的大名,到哪里都管用。
那个人才叫做明星,而且是超级巨星。
就像这样,我决定改天再侦讯日伞,以今天放学后的时间调查「恶魔大人」。或许我从新学期第一天就是不及格的考生,但后辈是看著前辈的背影成长。
即使无法完全效法。
008
「我也知道『恶魔大人』的传闻喔,耶~!我觉得月火差不多要出动了,正暗自发动引擎处于怠速待命状况。燃烧的正义一点都不环保!」
这是手机对话。
火怜开朗地这么说。应该说我完全没看过她不开朗的样子。
不过,原来如此。果然不是只限于直江津高中学生之间的传闻。
「所以骏河姊姊,您说『恶魔大人』怎么了?」
「不,没事……火怜妹妹,我想问一下,你知道怎样能见到『恶魔大人』吗?」
「这个嘛……」
像这样直截了当询问,对方或许会有所提防而完全不肯透露,但她像是一个完全不晓得怀疑为何物的纯真孩子,会讲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不只是口风不紧的等级。
我想得到必要的情报,却得到必要以上的情报,所以我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不过绝对不能把秘密告诉这孩子,嗯。我现在这个想法就得保密。
「讲完了。所以是怎么回事?啊,难道骏河姊姊有事找『恶魔大人』商量?」
「不不不,怎么可能。」
我如此回答,但我曾经请「恶魔」实现愿望,这个回应有点不诚实。
不对,不是「有点」。是一点都不诚实。
我这么做,像是在利用尊敬我的晚辈女孩,罪恶感如同渣滓沉积在内心。
「这样啊,那就好。」
……她轻易就相信我。
彷佛放弃质疑的这种态度,出乎意料减轻我的罪恶感,令我觉得这孩子的直爽个性,应该是她国中时代就在镇上驰名、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阿良良木家的基因真优秀。
「嗯,谢谢。那么火怜妹妹,火炎姊妹打算什么时候出动?」
「啊?不不不,骏河姊姊,火炎姊妹不再出动啰。」
我觉得要是在现场撞见会很糟糕,应该说会很尴尬,所以询问火怜这个问题,她却如此否定。
「因为,火炎姊妹前几天解散了。」
「……啊,对喔。」
确实如此。
到头来,阿良良木火怜、阿良良木月火姊妹组成的火炎姊妹,正式名称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本年度升学之后,姊姊火怜从私立栂之木第二中学直升私立栂之木高中,因此这个称号蕴涵的前提不复存在。
记得上个月底,举办过一场盛大的解散会……我回想起阿良良木学长四处奔走收拾残局的样子。
学长抱怨直到最后的最后还为他添麻烦,看起来却也彷佛因为是最后的最后而落寞。或许是我自以为是的感伤吧。
「嗯,所以现在的栂之木二中,是月火独自以『月之烈火』的名义活动。」
「月之烈火……」
听起来莫名老土。就像是不成材战队。
如果我贸然批评这是不成材的战队,这个战队却真实存在,那就麻烦了,所以我没说出口。
「并不是哪方面有变化,而且也和以前一样是两人共同行动,但我们依然不再是火炎姊妹了。我想到这里,即使在现在的待命时间怠速空转,也会忽然就回过神来,回神之后不由自主地吓一跳。」
火怜这么说。
以一如往常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出令人深思的话语。
「这就是年纪大了吗?」
「我觉得这就是人生。」
我回忆著和日伞的对话,努力说出具备前辈风范的感想。
人生当中,换班与换座位就是一切。
除此之外,就是毕业。
「嗯,说得也是。人类没办法永远不变。像我昨天量身高也发现,我不知何时又长高了。」
「…………」
火怜,你又长高了?
现阶段看起来也已经超过一七五公分……
站在篮球的观点,好羡慕。
「总之等月火妹妹升上高中,就能成为『栂之木高中的火炎姊妹』吧?」
我嘴里这么说,心里明白这只是一时的安慰。
事实上,我就读清风国中时,和战场原学姊一起被称为「圣殿组合」,不过我后来进入直江津高中,再度和战场原学姊来往时,只剩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称呼我们。
总之,就是这样。
人际关系的每个时期,大概都有相应的称呼,这些称呼即使看似一直相连,肯定也不会延续吧。
看似水流,其实是细小水滴的聚合体,各自始终独立。同样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也不能硬是以相同的话语封锁。
「总之,虽然有点离题……」火怜继续说下去。「但这次和去年暑假那时候不一样。似乎没人真的因为这个传闻受害,所以月火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动。」
「这样啊……」
「只不过,居然自称恶魔提供谘询服务,从这种构想就可以确定这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恶魔大人』,有没有可能是真正的恶魔?」
「啊?咦?啊哈哈!」
我这番话好像出乎火怜的意料,她先是愣住发出声音,接著放声大笑。
「真是的,骏河姊姊,您说这什么话,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恶魔吧?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不会相信妖魔鬼怪啦!」
「…………」
嗯,或许吧。
既然是火怜,她这一生肯定和怪异无缘吧……相对的,我也知道依照现实状况,没人能保证这种事。
日伞也说过,我和「恶魔大人」扯上关系很奇怪。
任何人肯定都会这么说吧。即使是知道我左手秘密的阿良良木学长也一样。
阿良良木学长与战场原学姊,都认为我去年是「一时鬼迷心窍」向恶魔许愿──他们都如此认定。
然而,不是那样。
当时的我,确实毫不犹豫地向恶魔许愿。
依赖、奉承、服从……甚至侍奉。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妖魔鬼怪喔,如果真的有,就是我哥哥吧。骏河姊姊,拜托听我说,我哥超扯的,上次他说『好闲喔,所以来玩吧~』半裸进我房间,然后忽然用指甲剪朝我的肌肤……」
「……这种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不是兄妹之间的秘密吗?
就算要我听她说……
半裸?
指甲剪?
搞不懂这些词为什么会连在一起,连我也有点不敢领教。
指甲剪……
我刚才只是想到以剪刀代替指甲剪的点子就得意忘形,但听到她这番话就觉得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真的很神奇。曾经毫不讳言妹妹超烦,宣称不参加妹妹葬礼的那个哥哥,居然在我国中毕业之后,莫名地经常陪我玩。这也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
我由衷希望不是因为火怜从女国中生转变为女高中生。改天向月火打听阿良良木学长的动向吧。虽说如此,我还没和国三的她有太多交集。
真是的……
阿良良木学长总是提防我可能会对妹妹下手,不过他自己无论是长大还是毕业,无论改变还是没改变,似乎永远是阿良良木学长。我抱持和火怜相反的感想。
「算了。那么火怜妹妹,改天再来我家玩吧,到时候再好好聊这个话题。」
「哇,骏河姊姊居然这样邀请我,我好开心!」
「那就聊到这里吧。你在新环境也要多交朋友喔。」
我说出用不著叮咛的这番话,结束通话。
如今我会写手机邮件、会和普通人一样使用手机。火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所以刚开始和她来往时有点紧张,如今也像这样毫不拘谨地交谈了。嗯。
我今后也会像这样,以各种不同的新刺激,逐渐改变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不变的日常不存在。日常就是像这样打造而成。
暂且不提这件事。
模仿阿良良木学长的说法,就是言归正传。
依照火怜提供的情报,见「恶魔大人」的方法有三种,预先准备的这三条路线不是平行式,是阶段式。也可以说是依照难易顺序。
假设以电玩概念分类为简易、普通、困难三个等级,最简单的是「信」。
在信纸亲笔写上想商量的事情,装入信封之后放在指定的地点。地点似乎依照状况各有不同,有时候是公园长椅上,有时候是车站置物柜。
这样就好。
要是这封信不知何时消失,代表「恶魔大人」接受谘商委托。反过来说,要是信一直位于该处,就代表这项委托很遗憾地没被受理。
我总觉得用这种方法商量烦恼很随便,不过这是简易模式,因此在所难免。
低风险低报酬,这是经济原则。
站在谘商者的角度,无须直接接触「恶魔大人」,反而也乐得轻松吧。
那普通模式是什么呢?是「电话」。比信件更进步、更深入的沟通手段。
在这种状况,即使是经过电话线路,依然会直接和「恶魔大人」对话,所以心情上的难度提升。但是相对的,无须太好的文笔也能倾诉心声。
即使说话结巴也无妨。不对,结巴反而更能传达烦恼的迫切度。
听说以保密号码打过去也行,如果想传达烦恼的严重性,比起简易模式更应该选择普通模式。至于谘商用的电话号码,似乎也会视情形而不同,总之都是手机号码。
对方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像是以手帕盖住话筒般模糊不清,而且很少讲话,基于这个意义,严格来说不叫做交谈。对方只是出声附和或偶尔出言认同,至少不像一般的谘商师会主动提问。
换句话说,就像是单方面倾诉烦恼的留言电话。
在最后,对方会回应是否受理谘商内容。委托人讲很久之后却被拒绝时的心情,我只能以想像的方式揣摩,但因为对方是断然地、清楚地出声拒绝,比起难以确定是否受理的简易模式堪称亲切得多。
我听完普通模式的方法,觉得应该正如火怜所说,是人类打著「恶魔」的幌子干的好事。
使用的是电话,而且是手机。该怎么说,这个工具浅显易懂又真实,令我觉得和怪异无关。
没人规定人类不会是恶魔。
虽说如此,既然我无法清楚确定这一点,我事到如今也不能打退堂鼓。
至于最后的困难模式,各位听到现在应该也预料得到,就是直接和「恶魔大人」见面。想接触「恶魔大人」的我,当然采用最后这个选项。
「那么,今天去哪里见得到那个『恶魔大人』?」
「这个嘛……其实能不能见面,经常得碰运气。要是见不到面,就代表在这个时间点已经『不予受理』。」火怜预先声明之后,告诉我地点。「现在的话……」
不过,当我得知地点,我就堪称失去所有选项,只能说我丧失选择权。不晓得是否可以形容为巧合。
对方现在所在的地点,是补习班废墟……的遗址。
是充满回忆的那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