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回忆

  牢狱的潮湿，是那种悄无声息的，然后慢慢钻进骨髓，在夜深无人时悄然发作。那种酸麻，胀痛，刘潇只能尽量寻找干一些的稻草，可是寻了半天，徒劳无功。

  隔壁的那个人，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酣睡得香甜，刘潇倒有些羡慕他，即使泰山崩于前，即使即将命不久矣，心无旁骛，没有杂念，也不怨天尤人，更不抱首喊冤。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他羡慕得紧。

  高高的小窗投进来的凄清高冷的月光，表面看起来柔和，实则是寒凉倔强的，就和云若雪一样。即使被救了出来，刘潇的梦中仍然被这片月光笼罩，逐渐幻化成一个女子的脸，那张脸坚决地对他说，我不会和你走的，我爱的不是你。百转千回，又好像回到了那个烟花夜晚，那时的她，是温柔的，是可亲的，还是属于自己的。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是初见时的惊艳，惊艳这世间还有这等绝美之人，后来当了她的谋士，更加钦佩她的才谋和聪慧。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所有的妃嫔和宫娥，她们都是以父皇唯命是从，努力想着做什么事情来讨得欢心，那些宫娥也是战战兢兢，毫无一个人的样子。

  她是鲜活的，在那潭寂静如死水般的生活里，她打破了那片毫无生机，她喜欢花树，即使隆冬百物凋零，她亦能将那一树的白雪看作一树白梅。任由她一点点地侵入渗透自己的生活，可是最终她抽丝剥茧，毫不留情地就这样离去，在那边明亮如白昼的火把中，在万箭齐发的危急中，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而去。

  刘潇开始怀疑，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突然一声“潇哥”闯进自己的脑海，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束菡萏，过来想要送给自己。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自己忽视的人。上学堂的时候她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自己往东她就往东，自己去西她就去西，上面师傅在不停地讲课，下面额琳娜就在自己旁边一直不停地诉说碰到的有趣的东西。

  自己嫌额琳娜麻烦闹腾，常常爬到假山上，看着额琳娜找不到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开心的拍手鼓掌。明明她的眼里还饱含泪水，可是看到自己，立马就笑得明媚灿烂。

  可是仔细想想，每次父皇责骂自己的时候，都是她先跑出来，小小的一个人儿，将自己护在后面，奶声奶气地说，不许打潇哥，要打便打额琳娜吧。自己困顿趴在桌子上迷糊，是她拿来披风，那披风比她都大，拖曳在地上。

  可是自己没有对她好过，尤其是成亲后，大概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爱而不得，应该是世间常态了。

  深受重伤的刘潇，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刘玉看着这副样子，只得先拧紧了帕子一遍又一遍替他擦拭着。他原是派自己来和隐水联手的，若是他早派出自己，应该也不至于被肃亲王打的七零八碎。

  太子府内，暗黄的烛光映的屋里都暗沉沉的。即使是最新烧出来的瓷瓶，也失了颜色。一支银钗散散地挽住所有头发，手里的佛经已经誊了一遍又一遍，仍然嫌不够还要继续。旁边的容儿红了眼，别过脸去悄悄将眼泪擦去。

  额琳娜没有抬头，边写边说：“哭什么？潇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刘潇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的来，可是一个女人，她最大的力量就是将她全部的爱意寄托在这些佛经上，平静地等待。

  她也是向自己的母家求助过，然后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原来自己的同胞姐姐，没有胎死腹中，而是被邻国皇帝接走了，作为两国和平的筹码，或者说，是要挟。

  一旦乌他国帮助其他国家攻打邻国，那自己的姐姐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姐姐，叫雯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数次战争，乌他国都不是特别点眼的帮助本朝，畏首畏尾，好像在怕什么，重感情的父皇又怎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去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额琳娜在想，若是姐姐还在身边，会不会自己便不再是孤身一人，自己难过的时候有人陪着自己难过，自己生病的时候有人细心照料自己，是发自肺腑地希望自己幸福。

  自己是父皇疼爱的女儿，可是亦是他的工具，即便当初自己不愿意嫁给刘潇，他也是会极尽办法将自己送过来的。制衡两国，保得乌他国平安，是他的初衷。

  那潇哥呢？那个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似乎再遇见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时候，将她全然抛之脑后了。他对那个女子的笑，和对自己的不一样。

  原来，他的爱，不是自己的。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是爱他的，是希望在天冷时给他加衣，在他生病时给他熬药的，其他的，她不想管，亦不能管。

  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他能看到自己。

  刘潇在睡梦里，感觉到无比的寒冷，这么快就到了隆冬么？他突然无比渴望着一双手，一个怀抱，他不想再当这个太子，他只想有一个人真心的爱护自己，将自己这只小兽保护起来。

  他开始想念额琳娜，那个在军营中，将痛哭流涕的自己抱在她的怀里，天下人都在看着自己，希望自己功成名就，希望自己胜仗而回，只有她是体贴着自己的，只有她是懂自己的，她难过着自己的难过，她烦忧着自己的烦忧。

  “额琳娜，额琳娜……”

  刘玉听着刘潇轻声呢喃，哄着道：“太子，现下王妃不在这里，过几日您便可以再见到她了。”

  可是刘潇是听不见的，他只在心里慢慢想念着，慢慢期望着。

  刘玉猜想，当时太子离开的时候，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冰冷，王妃的眼神应该是绝望的，是孤立无援的，是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痛心的。

  如今，若是王妃知道，太子现下口中，心里都是牵挂着她的，她应该是极开心的。儿时的王妃，便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哪里都是她的笑声，每个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可是他也深知，那不是他能得到的。

  所以他只能希望，太子能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异国他乡的思念，通过别人口中得知，那个小公主过的不是很开心，他的心也是一起揪着的。现下，她也可开心了，自己也可放心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国家和她之间，他选择国家。

  那个一笑莞尔百日香的小公主，便交给太子守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