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重得信任

  恍如朝夕间，庭院里冬日原本旺盛的梅花如今开出了火红的芍药，平铺整齐的砖块也生出了细纹，常常回荡在墙院里稚嫩的读书声也已经绝于耳边，那双睁得圆润的童真眼睛也装满了深不可测的城府。一切，终究是被时间变了。

  现在无论是走在皇宫，还是二皇子府，人人还是尊称一声“主子”，人人都看他活得风光无限，但是只有他知道背后某种东西分崩离析的痛苦。

  那是他的父亲，也是天下的霸主，他可以理解皇帝的无奈与害怕，也可以忘记他亲手将自己送进牢狱，也还是想珍惜他身为父亲的亲情，怀念两人并无缝隙的信任。

  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还因为自己的不得已，还因为要保住母后一家的荣耀，因为想要查出老师的死因，因为不想要天下毁在隐水手里。

  所以，重新爬到自己的位置，重新站在御书房是势在必行。

  他进了宫，找到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将袖兜里的一张纸交给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别人发现，又伏在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那老太监连连点头，对楚浅墨说：“您放心，老奴一定尽心完成。”

  空旷威严的殿堂上，连一丝喘息都听不到，明晃晃的龙袍格外显眼，夜都深了，一直伺候皇帝的老太监也不敢上去劝上一劝，生怕让皇帝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不再年盛不能费心国事了，又怕挨皇上的骂，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皇帝手握朱笔，刚合上一本折子就紧接着从另一摞中拿下一本折子，左手翻开右手去沾墨。“你这糊涂东西，是不是想偷懒了，朕这墨都没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一时走神竟忘记研磨了。”老太监赶紧着跪下了，纵使皇帝的语气不像是要治他罪，可他还是不敢仗着自己得皇帝的宠失了分寸。

  “你起来说说，刚才想什么了？”皇帝停了停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跪着的老太监。那双眼已经熬出了红血丝，低下乌青。

  老太监抓紧站起来，弓腰来到桌案前替皇帝研磨，朱墨在砚盘里一圈一圈地摊开来，老太监开口道：“瞧皇上都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的折子了，奴才心疼啊。”

  皇帝抹嘴一笑，伸手沾墨，老太监赶紧撤手给皇帝留空，皇帝抿去笔上多余的墨汁，说道：“不看不行啊，如今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先帝去世已经听不到谆谆教导，几个皇子也不让我省心。”说罢低头去看折子。

  折子是空白的折子，只是里面夹着张纸，字迹倒是工整。皇帝瞧着眼熟，搁置了手中的朱笔，拿起那张纸细细读来。

  “为人上者，应当以德治天下，以爱亲子民，以孝养父母，以敬对妻子。这不是浅墨年幼时在御书房写的第一篇策论么？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呀。”皇帝读着读着，不禁感叹。

  老太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狐疑道：“殿下的年幼之作，怎的放在了这里。定是下面的人不细心，给掺混了。”

  “浅墨启蒙早，也聪明，读书肯吃苦，十一岁便会作诗。那日他老老实实在御书房待了许久，朕以为他嫌烦闷睡着了，抬头一瞧，竟自个拿着毛笔写东西呢。那小模样挺认真，朕让他拿来瞧瞧，他还小气地不让朕看。”

  老太监赶紧接话道：“殿下哪是小气，恐怕是写的不如皇上好，怕皇上笑话。”

  “我知道。”

  “别的皇子都是由嬷嬷看大的，独独殿下是在您跟前长大的，这父子俩的心意可是最想通的了。奴才还记着，因着皇上嘴角爱起皮，殿下每日都叮嘱皇上喝一杯菊花茶呢。”

  皇上放下手中的那张纸，抬头看了一眼老太监，老太监只低头研墨自说自话，像是沉浸到了自己的回忆里。皇帝苦苦一笑，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多了，竟然连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奴才也开始怀疑了。

  “明日里你去找徐太医，牢狱一向闷热潮湿，殿下多日不上早朝，让徐太医去瞧瞧，让他好好养养身子。也快端午了，如此佳节别拖着病，阖宫家宴也不要耽搁了。”

  楚浅墨本就没什么病，但是一直称病不上早朝，就算徐太医诊出来没有病，也得说二皇子近日疲乏，虚火旺盛，忧神多思以至身子虚弱无力。

  开了几副养神的方子，叮嘱楚浅墨也按时服用。一干人谢过以后，由女婢送徐太医出去了。

  楚浅墨躺在床上，云若雪侧击旁边，看楚浅墨眼睛星光闪烁，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心愿以达，过几日日就可以进宫了。”

  “是。”楚浅墨低头看着杯子里平静的水，轻轻说道。

  一身宫服，颀长身影一挥衣摆，双膝相继跪下，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说道：“父皇劳心国事，还挂念儿臣的伤病，经休养多日现已无大碍，劳父皇挂心了。”

  “起来说话，这青石这么凉，磕在上面也不嫌冰硬。既已好了，就别添别的病了。”皇帝坐着，抬手让楚浅墨起来。

  “儿臣多谢父皇。”楚浅墨站起身来，看着皇帝桌案上满了的折子，不禁说道：“父皇光叮嘱儿臣了，瞧父皇嘴角又起皮了，肯定又没有喝菊花茶。眼睛下面也是乌青一片，肯定歇息得不够。”

  “是啊，没了你，这折子朕都快看不完了。”

  得皇上一言，楚浅墨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接替老太监手里的那方墨细细研磨起来，不再多说一言。皇帝也沾了墨开始读起折子，楚浅墨也不操之过急，只是研墨，等皇帝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老太监见父子二人相处融洽，便躬身下去了。站在外面，他手底下的小太监忙送来一杯茶，看老太监脸色甚好，问道：“师傅怎的这么高兴？”

  “这主子到底是主子，你也要学机灵着点，不能因为一时的风就乱了心智，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要是巴结错了人，有你的苦头吃。”

  “是，小的记下了。”

  云若雪看着那些女婢手里一身又一身华美的衣服，绣着不同凡响的纹饰，花花绿绿的都晃了眼。她们还叽叽喳喳地介绍着穿哪一件更好，云若雪听烦了直接一挥手让她们都闭了嘴。

  “这些衣服被你们夸的天花乱坠的，你们喜欢你们就拿去吧，一人一件谁也不必抢。我不会进宫参加那什么宫宴，这衣服自然也就穿不上了。”

  那些女婢听云若雪如此说，又因着楚浅墨的要求，不敢撤下，只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